残霞如血(4)

那两个汉子哭成了泪人，他们说，柳生是在反围剿时为了掩护后方机关，主动带队引开了鬼子牺牲的。村里人不懂什么机关，也不懂牺牲是什么意思，但是每个人都知道，柳生大概是没了，再也回不来了。
柳生是个好人，无论是柳生的父母、他教出来的孩子，还是村里的村民都这么觉得。他的葬礼上，全村人都来了，可怜的柳家老夫妻被人搀扶着，几乎一口气就要上不来。他教过的孩子们都哭得震天响，村民们都忍不住泪眼婆娑。可是阿霞没有一滴泪都没掉，她浑身颤抖着，两眼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几个村妇、几个闲汉看了她的样子躲在人群里面议论纷纷，声音很小，可是又小得恰好能叫人听见，然而阿霞似乎全然没有听见，她整个人都塌了下来，空洞的双眼除了一片血红便只容下了那口棺材，好像魂都随着爱人一起走了。
从那以后村民们再也没在村子里见过阿霞，她不哭，也不闹，只是将自己锁在家中，她家大门永远都是紧闭着的，任谁去敲也不会开，里面只是死一样的寂静。不过没人再去瞎打听，也没有人再在私下里窃窃私语了，人们只会在经过那扇紧锁的大门时悲切而又担忧地朝那里望一眼，希望有一天那扇大门会打开，阿霞，不管已经成了什么样子的阿霞，能从那扇门里走出来。

日本人真的来了。那一小队日本人在那个短小精壮的军官带领下，在村里沉默不语又张扬跋地横行。村民们躲在家里，从门缝里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这些张扬跋扈的入侵者。谁曾想，一道令人意想不到的艳丽身影却忽然闯入了每个人的视线。
从柳生去世到现在，阿霞第一次从那扇紧闭的门后面走了出来。她穿着一件诱人的、色彩鲜艳的衣服，露着雪白的臂膊，嘴角上扬着，好像从来没有死过丈夫似的。她款款扭动着腰肢，向着那一队日本人走了过去，她口中吐出人们听不懂的音节，但是其中齁腻的娇艳谄媚却是人人都能听得出来。于是人们看见那小个子军官严肃的面容一点点崩塌了，最终嘿嘿笑着，小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跟探照灯似的在阿霞的身体上扫来扫去，阿霞则媚笑着迎了上去，小个子军官的手很快盘上了她纤细的腰肢，阿霞就顺势缠在了小个子军官的身上。
“真她妈像条蛇精。”村民们无一不这么想着。
有人说日本人就像狗，你越怂，它越狂。可是那是日本人，他们手里有枪，村民们只能怂，哪怕他们的人数比那一小队日本人的十倍还要多。
于是没过多久，村里开始有男人被抓走，随着时间的推移，田里劳作的男人越来越少了，相应地，渚水畔建起了一座座怪物似的桥头堡和一条条伤疤一般的堑壕，陆续又有一些日本人来了，村头开始有日本人扛着枪走来走去，就像是野狼在巡视它的领地。甚至村里有时也会出现日本人，他们扛着枪在村里肆无忌惮地摇晃着走着，眯成缝的眼睛时不时瞥向那些丰腴的村妇和幼小天真的孩子们。终于有一天，村子外面的那些日本人一齐进了村，像狼入羊群一样，挨家挨户地冲进去，把粮食成袋成袋地拖走，有人想要挽救，却被一枪打死了。有的人家已经燃起了火，一家人跪在外面，看着自家陷入火海，心如死灰。村子西边李家的哭声从早晨响到晚上一直没有断过，日本人见李家媳妇抱着的刚满月不久的小儿子，竟一把抢过来挑在了刺刀上。李家媳妇望着刺刀上那刺目的红，还没回过神来，就已经被扒光衣服拖进了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