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霞如血(2)

柳家夫妇自然是喜上眉梢，而村里人自然是说什么话的都有。
不过很快，那些闲言碎语就渐渐少了，不因为别的。那柳生回来了以后在村里开了间学堂，说要教村里的孩子念书，并且学费破天荒地良心，但凡家里有几亩地的都可以叫自家孩子去学堂里上课。柳生对慕名而来的村民们慷慨陈词，“正所谓少年强，则国强。咱们村的孩子们只有读了书，才能有知识，有远见，才能为中华民族之崛起而奉献力量!”村民们不懂他说的什么少年强，但是人人都知道读书是好事，以后也可以像柳生一样去城里赚钱，娶漂亮媳妇。
以后村里人就经常能听见学堂里朗朗的读书声了，那些孩子的稚嫩但是洪亮的声音甚至能传到渚江边上。有时候也能听见柳生的媳妇教那些孩子们唱歌，唱的什么歌，村民们也听不懂。但是哪怕是田间皮包骨头的老汉，听了那歌都能精神一振，再锄上一钟头。人们觉得那些孩子就像地里正在窜高的稻子。没有人再说柳生的闲话了，某种程度上来说，柳生和他们这些耕耘的庄稼汉没啥区别。
一年转眼间就过去了，忙碌的人们每天起早贪黑，干了不知多久，抬头一看，那些读书的孩子们个头又窜了一截。柳生看上去更加清瘦了，那大圆眼镜似乎又厚了一些，他刚来时，村里人都叫他柳生小子，现在也都叫他柳生了，那些念过点书的还会尊称他一声柳先生。他的女人也没有如村民们所讲成一个红脸婆。她身上穿着的衣服不再精细了，她的皮肤也不如初来时那么白皙滑腻了，可是把她跟村里其他女人放在一起，她还是那么显眼。她叫阿霞，听说原来是跟着戏班子一起唱戏的，柳生不知哪天路过了戏台，两人一眼就对上了，于是柳生攒够了钱，把她从戏班主这里买了回来。一开始村里人对这女人是嗤之以鼻的。都说戏子无情，习惯了城里风花雪月的女人怎会忍受得了村里的生活?可是几年过去了，阿霞还是一如既往地伴在柳生身边，从未听说她搞出过什么事。人们路过柳生家，从门口往里望去，总能看见阿霞挥舞着笤帚清扫着院子，或者端着水细细浇灌着院落里那些花花草草。

学堂放学时，如果晚一点去，就能看见柳生和阿霞牵着手从学堂里走出来，两人的身影在夕阳前的河堤上慢慢重合在一起。每年农忙时，夫妻俩就会给孩子们放假，让他们回去帮自家父母干些农活。柳生也会出现在柳家老汉的地里，和其他普通的农夫一样露着精瘦的膀子挥汗如雨。阿霞每天都来给父子俩送饭，柳生就坐在田埂上，把她抱在怀里，用逐渐粗糙的手抚摸她的头发和脸颊，阿霞这时候往往会吹响竹笛——那是和柳生第一次见面时柳生送给她的。她在戏班里没学过吹笛子，不过从那时开始，她就要学会了。随柳生到村子里来这几年，她身上带着的过往的痕迹都被一点一点磨蚀殆尽了，只有这支笛子，还像柳生刚送她时一样光滑锃亮。
这样的日子已经过了很久，久到第一批进了学堂的孩子都长大了，久到村民们已经忘记了柳生曾经去过城里，久到所有人以为日子就会一直这样过下去。可是除了柳生和阿霞，没有人意识得到，他们世代生活的柳村在外面的风云变幻下连棋盘上的一颗棋子都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