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人》(4)

餐后他开车送我回家，走的大马路。屋里没留灯，老婆已经睡了。我坐在沙发边，忽然很想抽烟。街角就有一家卖烟的便利店，不远，从我家阳台能模糊看到它彻夜不息的光，但除此之外，整条小路黑得吓人。我犹豫许久，还是按下了烟瘾——我不怕黑，是这条小路实在叫人心慌。
这已经是本月第八次迟到，领导无论如何也和蔼不起来了，脸色难看得像条咸鱼。下午，我硬着头皮请了假去医院检查。
医院人满为患，我惴惴地排了许久的队，刚坐下没讲两句，医生就开单子让我先去扫脑部CT。检查出来一切正常。他又说应该是我太累导致的记忆障碍。我说不对的，我脑子非常清楚，连昨晚吃了什么菜都记得。他溜我一眼，龙飞凤舞开了一串中成药补药。最后我两手空空出了医院，不是信不过他的药方，主要CT实在太贵，不够余钱买药了。正午太阳非常晃眼，我直起腰站在医院门口，呼了口气，安慰自己不是脑肿瘤就好。
女儿听说这事儿，拿来她淘汰的智能手机，教会我用导航。后面几天，我跟揣护身符似的揣着智能机，片刻不离身。然而开导航也没用，我又走丢了，隔了一天半才回家，手机也不知道丢到了哪里。我懵头懵脑地看着家门口围了一圈警察，走近一看老婆也在，正举着我的照片哭天抹泪地撒泼。见我囫囵回来，众人炸开了锅。鸡飞狗跳中，我更加解释不清自己的行踪。老婆一怒回了娘家。从这天起，我不再去上班了。上班意味着出门，意味着可能走丢。我不记得自己那一天半的时间去了哪里，毋庸置疑的是，我走丢的时间越来越长。我害怕有一天出门就再也回不来了。这种无人倾诉的恐惧，几乎把我逼疯。正当我快要陷入绝望之时，一根救命稻草伸到了我眼前。

此前，我在网上查过很多真真假假的医疗网站，无一例外都说是大脑或者精神的毛病，连我自己都开始怀疑是不是真的有病。就在这个当口，我刷到了一个私人论坛。它的存在，无异于芥川龙之介笔下的那根蛛丝，一把将我从深渊中拽了起来。论坛名叫“瓶人”，加载图是一只古怪的瓶子，细长的瓶口穿过外壁和瓶底相连——后来我才知道那叫“克莱因瓶”。瓶人论坛聚集了很多和我同样遭遇的病人，他们把这种症状称为“中途记忆空白”，即在移动途中失去记忆，需花费数倍于往常的时间到达目标点。我粗略浏览了一圈，论坛里没有任何实际的治疗方案，病情记录和经验贴倒是堆积如山，但这已经够了，找到同类的喜悦让我激动难抑。
“今天去洗澡的时候又‘开瓶’了。”网站附带的聊天室弹出消息，黑框代表女性，她抱怨道，“明明烧了热水，进浴室却发现水是冷的，问了家里人才知道烧水已经是两小时之前的事了。真离谱。”
“笑死，你是有多讨厌洗澡啊？每次都卡在洗澡的时候。”还是黑框，女性。
我犹犹豫豫地发问：“抱歉，我第一次来这个论坛。请问在家里也可能遇到这个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