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人》(6)

“是的。很简单，还是用莫比乌斯环来举例。先在普通圆环的正面选取两个对称点，无论从哪个方向出发，点A抵达点B的距离都是圆周的二分之一。但如果把它扭曲成莫比乌斯环，一条路的距离仍保持圆周的一半，另一条路却必须经过整个圆环背面才能抵达点B，也就是圆周的一点五倍，初始距离的三倍。克莱因瓶同理，只是从二维平面拓展到了三维空间，你从瓶外A点到达瓶外B点的某段距离变长了，因为途中你要经过瓶子的内部，时间自然也就延长了。”
我思考片刻，迟疑地问：“按你的意思，如果我选对了路，是不是就能避免进入瓶内了？”
“不，道路的正确与否，并不是人类所能感知到的。对人类而言，眼前始终只有一条路。举个例子，给你纸条上的两个点，让你找到最短距离，该怎么做？”
我努力回忆几十年前的知识：“两点之间直线最短？”
“是。但如果这张纸条弯曲粘贴成圆环，而两个点分别位于直径两端呢？”
“会出现……两条距离相等的最短路线。”
“没错。但记住，只有在能够将纸条弯曲的三维世界，我们才能观测到两条道路的存在。克莱因瓶也是同理。和克莱因瓶同在三维世界的人类无法观测到多元路线的存在，在人类看来的同一条路，实际却可能有无数岔路误导你进入瓶内。当然最后你还是能回到原点，只不过距离被无限地拉长了。”

我顿觉心惊：“这简直不讲道理！这该死的瓶子里到底是什么？”
“不知道。”
“不知道？”
“没人知道瓶子里有什么东西，空白，恐怖，消亡？我们只知道离开瓶子就会失去瓶内的记忆。或许未知才是最大的恐怖，它让你无从防备。”
我心跳加速，紧张道：“那请问，瓶子，会发生变化吗？最近我的空白期越来越长，我很害怕……怕有一天再也出不来了。”
“会变。”他笃定地回答，“起初，瓶口位置是确定的，它出现在一个固定的小范围，可能在家，可能在公园，也可能是某条道路，某个街区。但渐渐，瓶口越来越多，而回到原点的距离越来越长，可能你只挪动半公分就掉进了瓶子，却要花几年的时间来寻找出路。”
众人沉默良久，有姑娘发了个“加油”的猫咪表情包：“那什么，只要知道一定能出来，就不可怕啦！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嘛。”
气氛终于松番下来，群友半开玩笑地怼她：“哪儿那么简单？”“是啊，万一走丢十年呢？人都老了。”
“不必害怕。最终，我们都会回到瓶内。”版主说完最后一句，头像闪了闪，熄灭了。
聊天室默了两秒，有人生硬地扯开话题，但明显气氛已经不如初时热烈。克莱因瓶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每个人头顶。明天，后天，大后天，或许迈出的下一步，我们就会永久消失。聊天室是匿名的，除了版主，谁也不知道谁的ID，消失也无人察觉。起初我觉得这很残忍，细想之下，又觉得是一种慈悲。总有旧的瓶人消失，新的瓶人加入。我们无需了解其中的更替，只需知道族群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