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人》(2)

我看向屏幕上的电子钟，确实晚了二十分钟。“没啊。”我皱眉看表，也和大钟一致。她随口嗯了一声，调大音量，综艺节目尴尬的群演笑声涌入耳朵。
一切如常。只有后背黏腻的热汗，证明我确实花了更长的时间走回家。这不正常。一切变化，对于这间公寓而言，都不正常。毕竟我在这儿住了二十年，除了白墙变灰，水管壅塞，生活毫无改变。
二十年足以发生很多事，老城拆迁得不存原貌，市民广场换了四次雕像——目前是孔子，连原定的地标大厦都烂尾爆破了，只有我们家纹丝不变——永恒而贫穷的201室，像一个静止在时代中的信标。2002年我们全家欢天喜地搬进来，幻想生活会越来越好。然而二十年过去，当初一块儿分房的老同事，或高升或发财，纷纷离开，最后只剩我们一家。为什么会这样？我也不明白，我们家的贫穷并不是因为犯罪或疾病。我们只是活得很平凡，或许太平凡了，无声无息地被浪潮拍干在这间旧公寓中。老邻居们喜欢来我家做客，可我老婆不喜欢他们，因为这些人总像参观景点似的东摸西看，动不动就捂胸感慨：“哎呀这个好怀念！以前我们也一直用的还记得吗？”这时老婆就会忍无可忍地冲进卧室，只留下我尴尬地给客人泡茶。自来水配散装茶叶，放茶几上，他们一口不喝，只问我最近过得如何，边听边放出动情的目光。

怎能不露真情呢？我是他们忆苦思甜的那个“苦”，警醒他们如果做错了选择，就是这样下场。
言归正传，单位回家这条路我走了二十年，从没变过，一直都是十分钟。我倚在微波炉前思索，却想不起今天有任何特别之处。就像过去二十年的任何一天，我下班，上街，到家，步伐不快不慢，没有绕路，也没有去排队买烧鸭。多出的二十分钟怎么来的？总不可能是街道一夜之间拉长了两倍？思来想去，只能是我记错了下班时间。我摇摇头，拉开微波炉，菜还冷着。“微波炉坏了？你今天用过吗？”我提高音量问。回答我的只有客厅热闹的舞曲。我无奈拔掉插头重启了一次，勉强总算能正常加热了。夜里躺在床上，我提起微波炉坏了，老婆不耐烦地说她用从没坏过，肯定是我不当心。本来我还想聊聊下午的事，那多出来的二十分钟像根鱼刺梗在我心里，不吐不快，但她翻身背对了我，可能睡着了，也可能是气我用坏了微波炉。无论如何，都不是能谈话的态势，我只能把这根刺咽了回去。
第二天下班，我特地留意了时间，吊起精神边走边看表，十分钟后到家，不多不少。我松了口气。然而，这样的好心情只持续了一晚，次日早晨，我破天荒地迟到了！不是一两分钟，而是完整地错过了晨会——明明提前了二十分钟出门。我目瞪口呆地坐在办公桌前，反复确认了手表，又打电话回家。妻子睡意朦胧地说不记得我几点走的，我和她对了时间，确认家里的钟也都正常。“活见鬼了！”我怔怔地放下手机，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原委，直到小我十岁的领导把我喊进了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