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永无乡唱生日快乐(5)

他重新回到电脑面前，面对一片空白的屏幕。他想也许这世界上也许真的再也不会有新的故事，三十分钟已经过去，鸟鸣声开始重复，潘比斗忽然感觉到磨损，就像一颗在冰箱里果蒂萎蔫发黄的西红柿，皮也布满细纹。那时候他对那颗西红柿抱有一种近乎仇恨的情绪，它混在新买的新鲜饱满的西红柿里像一颗霉烂的花生。
但他仍然把它切开，剥去它的皮，然后和所有新鲜的番茄混在一起炒得粉碎——确切来说只有这颗番茄粉碎，其余的由于商用品种僵硬少水分的质地保持了形状。这份仇恨非但没有减少，反而变本加厉：他恨上了整盘菜，因为整盘菜都被那颗番茄污染了。
那颗总是在他的记忆中浮在水槽里起皱的番茄就像终将过期的凤梨罐头，除了作为意象还让他回忆起林闻笛。林闻笛和他第一次说话的时候以“你好像永远长不大一样”作为最后一段话的第一句，最后一次说话也以“你好像永远长不大一样”作为最后一段的第一句。只不过一开始后面接的是“我欣赏你的少年意气”，最后接的是“傻逼，你以为自己写得很好吗？你写的东西还不如露露”。
与此同时他听见一声四声杜鹃的鸣叫，白噪音和投影仪营造的树林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短视频平台的推送。昂贵的食物，昂贵的化妆品，昂贵的脸，昂贵的身体，昂贵的椅子，可以缓解背痛，但潘比斗没有钱，所以他的背总是很痛。贵不是商品的问题而是潘比斗的问题，就像林闻笛对潘比斗发火不是林闻笛的问题而是潘比斗的问题一样。他就这样看着广告，墙面上写满了快来抢购，他想起高更，毛姆和六便士，然后想到现在用数字支付的实在是很多，已经没有六便士来撒在地上与月亮对比。他觉得自己如果要显得有故事一点那就要一边抽烟一边想起林闻笛，可是潘比斗从来就不会抽烟，会抽烟的是林闻笛。他慢慢地打下了第一个词：“诗人”。

诗人，诗人是林闻笛。林闻笛和潘比斗认识的时候潘比斗刚刚从死了一个爸爸的困境中恢复开始独身生活。当时市面上3D打印食物的体验店才开始一家一家开起来。潘比斗买了一支香草冰淇淋，软冰淇淋化得飞快。如果说人有多容易被骗那就必将提及香兰素和香草，可是潘比斗只知道香草味不是香草味，不知道香草是什么味道，因此他愉快地吃着香草冰淇淋。在3D打印食物体验馆门口潘比斗犹豫再三，他最终还是没有踏入3D打印食物体验馆。他对这类食物抱有一种近乎于恐同的恐慌，就像这样的食物最终会让人彻底陷入虚构。每个涉及同性恋的有名故事都在告诉人们应该怎样对待同性恋，但是好像没有什么故事告诉人们应该怎样对待扑面而来的未来和自己已经被未来排除在外的局面。潘比斗不恐同，不反对少数群体，某些时候还显得相当开明。他现在想起来那天没有走进那家3D打印食物体验店，就像他从来没能鼓起勇气来主动地做任何改变生活的事。
他就是在那一天见到了林闻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