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永无乡唱生日快乐(3)

每个人可能都会遇到属于自己补不上的西墙，潘比斗的西墙是当AI开始普遍占领写作市场的时候。众所周知AI什么都能干，基因筛查，生成画，下围棋，去清华念书，拍电影，种地，打工，最后是写作。AI写作好像并没有什么不好，潘比斗更讨厌的是短视频平台，他认识的人的小孩被短视频平台弄得像个傻瓜。
但他的西墙确确实实是AI写作。他对此类新闻从来就毫不关心，所以直到他跑进书店买了本自己觉得是近年来最好看的童话，回家查这个刚刚出了处女作的作家的时候才发现它不是人类。虽然为了看起来更像人类而有一个名字，一个介绍，一个出生日期，出于政治正确像冰墩墩之类的吉祥物一样没有性别，为了吸引小朋友而有一张卡通脸。随后是迅速出版的第二本，第三本。那个东西写出来的童话每篇都会爆火。在连续被五个编剧折磨之后万代高薪聘请了——如果可以用聘请这个词的话——这个被称为露露的钢笔小精灵作为编剧。
“你写不过露露。”胡珂补上后半句，“我说啊你到底什么时候把这台电脑换掉？我觉得我说出电脑这两个字就要被我自己土死了。”
潘比斗觉得自己的自尊心受到了挫伤，大概应该需要生一次气或者怎么的，于是猛地站起来，但是自尊心被挫伤也不差这一次，多半还要被胡珂说玩不起。和胡珂吵一架对他来说没有什么好处，除此之外也没有什么可以让自己更有尊严的事可做。他想了想，删掉了那个TXT。

“之后再说吧。”潘比斗说，“我土得很开心。”
在潘比斗的世界里只有一个骗局，那就是AI写作时代的文学。对于同人女来说他们只需要键入两个角色的相关设定信息就能获得出品质量稳定的同人文，对于需要糊弄孩子的父母，只要随便把孩子的点子说给露露，露露就会变出不同版本足够糊弄孩子的童话。在同人的世界里文手迅速变得一无是处，虽然本来就足够一无是处。
实际上一切的故事都可以被露露写完，人类尽量写更多的故事这一行为飞快地失去意义，因为他们只能在露露，过去的全世界作家写过的那些故事与故事的夹缝里寻找故事——没有被影响的诗人和意识流作家常常流露出一种兔死狐悲一般的同情，好在他们并没有站起来表示创造露露对行业来说有哪里不对，否则他们也泥菩萨过江。
在漫长的一段时间内作家和露露和平共处，然后作家们在价格战中死去，死去的时候还被唾上几口“天下苦作协久矣”。有时候人就是这样像是自己永远都会在“大多数人”这个阵营里获得胜利一样毫无顾忌地决定一个行业的生死，尤其是在这个行业的人实在是很少，与自己几乎没有关系的时候。大约十年前有一段时间作家改行普遍得像早年下岗潮，与那个时期同样普遍的是作家自杀。众所周知，写作的人多半脑子有点问题，所以潘比斗在那时候死了一个父亲：中年，网文作家，缺乏才情，最初受到冲击，打算去开出租车而死于开满一个月发工资之后。令人无法理解的是他母亲也飞快地死了，就像她了解并深爱着这个死得很快的男人一样，就像她以为父亲极具才情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