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海鲨》(5)

阿诚在前台女人的带领下，来到了占据一整面墙的玩具展柜前，整齐陈列的透明展柜像水晶做的牢房，关押着面无表情，稍显冷淡与麻木，但被启动后总归会态度诚恳与和蔼可亲的玩具们。阿诚甚至在恍惚间看见几只玩具对他摆出了一个模糊含义的微笑。
“妹儿，你跟我诚实说，哪个玩具最贵，哪个玩具是新品。”阿诚悄悄说。
“兄弟。这一面墙的玩具都是限量的，”女人说，“但最上面的最贵。”
阿诚仔细观察了最上面的几只玩具，几乎没一个好看的。果然，越是昂贵的东西，就越是脱离大众趣味，他想。一番深思熟虑后，他选了一个位置相对偏僻的玩具，就是在几个小时后送给女儿的那一只鲨鱼玩偶。
“等等，李先生，为什么挑选这一只，也是因为棉花糖吗？”白人老板追上阿诚的步伐问。
“不太一样。我听见了它微弱的声音，某种呼吸，某种反复地反复，回荡在耳廓，钻入脑袋，滑进胸腔，与心脏作同频率的翕动。你能听见吗？”
阿诚想起了十年前的一个夤夜，他从油污与钢铁的华尔兹中解脱出来，脱下工作服，在晦暗与劳累的包裹下踏上归途。路过一条巷子时，他从恰似遥远的深处听到一阵无助的声音，仿佛在干渴沙漠里听到一个奇怪的请求，请求他步入森林，步入深海，去寻找一个不大不小的垃圾箱，一头扎进去，在其间解救一朵无法承重的玫瑰。他认定那就是灵魂的声音。

“李先生，明天就来上班，你是这个职位的最佳人选。”白人老板诚恳地说。
二、
阿诚没想过，或者是从未想过，自己的女儿会失踪。事情发生在下午，他在下班回去的路上，回忆今天在公司了解到的情况：这是一家前沿科技玩具公司，致力于服务儿童与先天残障人士，偶尔也服务一些仍有童心的成人。这家公司早在多年前就发现儿童与成人一样拥有丰富的情感认知，当儿童哭时，不一定只是因为受到惊吓、感到恐惧或是自己的诉求得不到满足，还可能是儿童确实在一片茫然的客厅、辽阔的世界中感受到了孤独，这点尤其体现在那些稍大的儿童身上。因此，这家公司并不满足于成熟的人工智能技术（主要是白人老板不满意，他认为人工智能再怎么模仿人类的语言、情绪，都只是一堆冷冰冰的机器与几串代码），而是渴望捕捉到灵魂的踪迹，然后将灵魂与人工智能结合，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完整的陪伴型机器人。这项技术成功后，灵魂寻踪师这个职位就被开发了出来，但应聘的人少得可怜，不是所有人都拥有感知灵魂的能力的。
但好在，为数不多的灵魂寻踪师们还是在广阔无垠的四百层楼里找到了些许藏匿的灵魂，甚至有一个灵魂是史前猛犸象的，它被制成了一只活泼可爱的猛犸象玩偶，卖出了天价。白人老板对他职业生涯的要求只有一个，就是尽可能捕捉到一头恐龙的灵魂，无论是什么恐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