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独航(10)

“正是如此。他们开始觉得我越画越倒退了，几乎看不出形状。我所联结到的意象世界，往往只有具备了与我类似经验的人才能得到请函。”
“最后——《鸟群》。你觉得这幅画怎样？”
“实话说，我看不明白。”
“也就是说，”博奥莱道，“你我眼中的美是不断改变的。美是只属于个人的感性体验，是荒原上只容一人通行的小径，由轻盈的灵感，而非结实的逻辑铺就。也许有时，不同的小径会交叉，你会看到别的旅人，但他们的道路和你永不平行，相交已是寻获知己的幸运。没人知道自己小径的终点，有人认为，所有小径的终点是同一个；有人认为终点各不相同；有人认为小径的终点会和起点一样，是毫无意义的荒野。”
“无疑执掌我们这时代的诸神眼中，美之径的起点和终点是一个闭环，人类在感性的道路上摸爬滚打，最后不过是绕了一圈，回到了‘无人理解的无意义’，也即‘丑’。这就是祂们为我们准备这样一个环状命运的理由：以人类的语言说，是为了嘲弄；但即便嘲弄一词，祂们也没有概念。祂们承认且只承认逻辑，认为：本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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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神论。”沈濑跺了跺手杖，“我的意思是，倘若诸神对人类漠不关心，那么承认祂们是毫无意义的，祂们会成为现象；倘若诸神对人类‘关照’有加，我便承认祂们为朋友、敌人或路人，而非人类之上的存在。您是哪一类呢？您们撒下弥天大谎，蒙骗人类的动机又是什么呢？”

对方没有回答，如同石化了一般。他向前迈出一步，礼貌地示意，“我没打算强求一个回应。总之，我准备回酒馆去。您要和我同行吗？”
“投资人”一动不动，没有让路的意思。祂说：“修正。”
“您大概不准备放我走？因为我发现了秘密？”沈濑毫不惊慌，仿佛预感到今天的一切会发生一般，“是的，这也是一种寓言。盐柱的寓言，和斜塔的铁球一样，我都很喜欢。”
他试着推开挡路的那人，却感觉那人连着周围的空气一般，都是铁板似的一整块。工作人员通道的铁梯狭窄，就这样被堵严实了。他感到大脑温度上升，心跳加快，通道里的闷热使人不堪忍受。他深思熟虑着，脱去了皮鞋，想从栏杆上爬过去，就像——
战争之前那久远而模糊的童年时常做的那样。他想着，奇怪，人们对三战之前的记忆都是那么的模糊……
他汗湿的手在栏杆上打滑了，衰老而脆弱的腰部也嘎吱作响，无法支撑他够到下一个立足点。一根、两根手指无法支撑体重，不可逆转地脱离栏杆。抬头一看，哪里还有挡住走廊的“投资人”的身影？
啪地一声，他摔落，又好像是失去了重量，开始滑翔。
头顶的玻璃苍穹随着视野的远离而变得真实起来，脚下是黑色的齿轮、电缆、机械、摆锤，二十四米的高度只是一瞬之间。重力的真实、大地的真实、死亡的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