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指】潮汐引力(9)

幸运的是，这一路上他都没有被问“为什么会从红潮中捞人”之类的问题。不幸的是，他至今也不清楚指挥官的想法。宇宙爆炸，黑洞膨胀，陨石坠落地表，卫星环绕恒星，地月相距四十万零五千四百九十三公里。
都是客观存在、各有各的轨迹。
渡边反手摸上了短刀。他直视着那轮不祥的血月，盯住那之下沐着血光的白骨。
——红潮扩张具有局限性，但类人没有。
他猛地回身冲回越野旁，一把拉开车门，就见本应该在睡觉的人类已经把枪上了膛，已经有血丝浮现的疲惫眼底依旧凌厉清明：“早睡不成了，这不能怪我啊。外面的熊孩子可多了。”
血月当头、类人压境，己方唯有一人一车一构造体，可那一瞬间，渡边就忽地释然了。
指挥官无疑是个聪明人，那颗迟早过劳死的大脑思考量绝不会比他少。
可要什么紧呢，他喜欢聪明人，也不介意被喜欢的聪明人看透。
突围是唯一的解法，而且还得绕开原路，他们绝不可能允许这堆类人靠近集合据点，即便此刻孤立无援，尚处无人区。引擎低声轰鸣，整辆车如一头发怒的巨兽，伤痕累累再次暴起。

与第一只类人相撞的瞬间，不存在的红潮涌起，渡边猛地睁大眼睛。
红潮虚影并不会凭空产生，那之中每一个幻影都有理有据，帕弥什的学习能力到达了前所未有的高度，而覆灭的每一个保育区和遗忘者基地都是样本。幼童被车轮碾碎，同胞的断肢砸上车窗，集市上歌唱生命的少女头发化成漩涡，一把动人的嗓音扭曲成尖啸。他是遗忘者首领他见过每一个人他记得每一张的脸他知道每一段过往来历，遗忘者铭记所以每一次死别都化作伤痕，生者将逝者刻在骨头上一道一道一道地记下来走下去。意识海偏移帕弥什浓度飙升，他死不移目，他将油门踩到底。
他亲手将他的同胞再杀一回，刻进骨里。
他的手被抓住了。
意识链接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姿态发起，然后如本能一般被响应。副驾驶座上的人履行了义务，将五指嵌进他陷在方向盘中的手里。
他说渡边，我在看，我们记着。
潮水退去。他猛地向身旁看去，人类口鼻出血，面色不变，苍白面容在夜色中透出一种几乎是赴死的决意。潮水退去。记忆倒带再重新读写，红潮倒灌，陨石逆行，子弹退回枪膛，几万张作战报告从熬夜者的案头被数据删除。潮水退去。地球环流的大风随光而起，四周万物都因此汹涌湍急，先行离去的人们从梦魇化作灯火，在他们身后狠狠一推借出了最后的力。潮水退去。生态舱的玻璃彻底碎个干净，他从水中捞出他的月亮，而此刻那轮明月同他十指相扣，拉着他脱离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