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的时代(11)

再后来，下雨了。你知道吗？雨水会在你的身上跳舞。这一切，这一切是任何模拟设备都无法还原的。或者他们根本没打算做，他们全部的功夫都用在还原性交上了……该死！抱歉！”烟灰落在了他的皮鞋尖上。
“没关系，不用在意。请继续吧。”我觉得自己隐约猜到了。
“我忘不了那一切。后来我常常和别人谈起那时候的经历，但是所有人都表现得不以为然——或者只是礼貌性的好奇。我不知道是因为他们不曾经历过或者真的不在意……我想知道答案，于是我去读书。我读了很多，有关于心理学的、哲学的、社会学的，还有一些历史的。书里面往往各执一词，也讲得很模糊——或许是我悟性不够吧。总之，读到最后我得出了一个结论：现代人的生活模式是违背人性的。我不知道‘人性’这个词是不是恰当，但总会有一个内核，人类与生俱来的灵魂的内核，是与我们现在的生活相违背的。”
“所以你安排了这场真人秀，想把自己认为的‘符合人性’的生活方式寄托在一个新生儿的人生上？”
“不，更残忍一些。这是一场实验。”
他猛吸了一口烟，把烟蒂压在我刚刚放在他面前的空盘子里。
“这是一场实验。我想要知道，在从前的环境下长大的孩子，再进入我们现在这个社会的时候是不是会觉得不适应，会不会抑郁，或者像一只被圈养的野生动物一样，向往从前开阔的生活。我甚至已经想好论文该怎么写了，它一定会掀起轩然大波——但是并不是这样的。”他又拿起那截烟蒂，在盘子里扭了几下，烟灰被打散，像破落的银河。“我把楚门带到了我的私人公寓，和他谈了一整夜，把所有关于真人秀的事情都告诉他了。然后我告诉他，我会给他十五天的时间体验这个时代的生活，然后他需要做出一个选择：是回到从前的环境去生活——当然，我许诺不会再有人监视他了；还是留在这个时代。”

“他选择留下来。”
“是的，就在今天早上，他做出了决定。”
“人的适应性是很强的。潘先生，我很遗憾。”
“其实二十年前，在遇见你之前，我已经‘登门拜访’过很多人了。艺术家、导演、作家、公司职员、大学生……不出意外的话，大部分人一生只会在结婚搬新家的时候根移一次，但那段时间，我几乎每天都流浪在不同人的家里，像过了好几辈子。我对每个人的说辞都不太一样，但是聊到最后我总是会问他们那个问题，我会问他们愿意回去吗。你猜怎么样？没有，没有一个人。唐女士，我们情感中的某一部分似乎已经被扼杀了。”
短暂地沉默后，他突然站起来，走到落地窗前。这时候正是黄昏末尾，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好长。他背手站着，像一个前疫情时代的中世纪，正在阅兵的国王。
“就像对其他人不同的说辞一样，关于那个真人秀，一开始就只是一个幌子罢了，我没打算真的去做。是在听过你的话之后，我才下定决心的。因为你的那个梦。你告诉过我，人类的思维是在叠加覆盖之中演化的，我要是没记错的话，是这样吧？”他的手掌张开放在落地窗的玻璃面上，似乎是要抓住什么幻梦，“那场真人秀播出了20年，在当今世界近八成的人都看过它，其中不乏孩子和青年。如果两百年前的疫情能够埋下一颗封闭的种子，那现在，我也能够埋下一颗火种。我甘愿奉献出自己的一生，我要让他们看见，我想让他们知道！我要告诉所有的人，所有人类的后辈，这个世界上有着他们不曾体验过也无法去幻想的生活方式。他们有权利记得，从出生那一刻开始，”他呼了好长的一口气，“他们本就应当拥有追寻无尽自由的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