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的时代(2)

“你好啊，唐忆女士。还记得我吗？”说这话时，他向前走了半步，于是他的脸便一半停留在阴影里，一半暴露在光线中了。是一个亲切但是严肃的微笑。这样的微笑并非是想要博取信任的讨好，而是源于充分的准备、冷静狂傲的自信还有敢于直面一切后果的勇气。这个一半藏在阴影里的微笑触动了我大脑中的某个机关，于是一段久远但却依旧清晰的记忆从我的细胞深处涌出。大约二十年前，同样的黄昏，同样的微笑，他也是这样出现在我的门口，这样向我问候的。
“你好，潘先生……对吗？”
在我犹豫是要把他带到西侧的阳台还是东侧的客厅时，他已经利用我与门之间的缝隙自然地蹭进房子，向着客厅踏了一步。好了，至少现在我不用纠结了。
“谢谢你分享的电影，唐女士。《楚门的世界》，是叫这个吧？我很喜欢，那天结束之后自己又看了好几遍……”
我和潘思明是在一个叫做“时光之影”的观影协会认识的。蛮小的一个协会，会以季度为周期轮换集中放映某一段时期的电影，大都是一些颇有历史的片子。片源基本上都是会员自发提供的，倒也组成了一个颇具规模的资源库。这个季度刚好轮到20世纪末期。不知是不是受到时代氛围的感召，这个时期的好多电影都透露出魔幻的浪漫色彩，奇异的设定中包裹着对未来狂野的想象。其中很多部即使在现在看也称得上经典。我刚好有相关的资源，《楚门的世界》也包涵其中。电影是上周周六分享的，在放映前我一时兴起开始介绍：“相信在座的各位多少听说过这个经典又残忍的‘骗局’，有人说这是一部反乌托邦的伟大之作，有人借此抨击消费主义下由欲望支配的娱乐至死，有人在其中看见了不被现实世界所束缚的自由幻想，有人说那是一个充满幻梦和讽刺的桃花源，有人感慨这个世界上至今为止都稀缺的‘真实’随着楚门的道别一起烟消云散。

但是我……”我感到自己因为语速太快喉咙有些梗住，不得不停顿一下喘口气，“但是我，站在一个历史学者的角度，看见了包含于其中的人类的无尽可能性，潜藏在那扇只有楚门走进的，不为我们所知的门后，在那扇门后，在电影的结束，楚门‘真正’生活的开始……你知道，人们总会适应。”仓促结尾，我有些僵硬地坐下，在脑海中反复回味刚刚说过的话，感受因肾上腺素飙升变得急促猛烈的心跳，颇为自得。
只不过现在我有点后悔了，虽然不清楚他到底要干什么，但多半是因为这段话才找上我的，爱卖弄嘛，活该。电影结束后，他请求接通我的私人频道。出于礼貌我没有拒绝，于是他的全息投影出现在我的客厅，自我介绍后，带着和这次来拜访时的同款微笑问我，能否登门拜访。我觉得他的脑子一定多少有点不正常，在这个时代，几乎已经没有人会做这样的事了。登门拜访？虽然没有哪一项法律明令禁止这种行为，但是……那些经过历史洗刷打磨而形成的不言自明的习俗，往往比法律更有力。我们已经习惯了终其一生住在自己的房子中，通过全息影像社交，何必做出这种诡异又失礼的举动呢？可是接下来，在我思考怎样拒绝他时，“我想要再现楚门的世界，为此，你的帮助必不可少。”这是他的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