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译】《三位访客》岛崎藤村(2)

三年来，我在异乡的客舍度过了阴暗的冬天[i]。所以寒雨袭来时昏暗的室内总让我想起巴黎的冬季。那里到了一年之中白昼最短的冬至前后，早晨九点左右逐渐天亮而下午三点半便已日暮沉沉了。太阳就像是波德莱尔的诗中写的燃烧得通红最后冰冻了那样，即便不一定能想象到北极地狱，却是走在巴黎的街上随处可见的。就算冬季来了，仅仅望着在干枯的马栗树林荫之间青翠而丝毫未枯萎的草地，亦成了一处独特的冬季景色，可那灰色的、深邃寂静的夏凡纳[ii]所作的《冬天》之色调才与彼地的自然更相衬。
久违地在东京郊外冬蛰了。冬季的日光将屋内照耀的蓬荜生辉是在三年旅途中见所未见的。这个季节里，能望见蔚蓝的天空，实属难得。来到我的身侧喃喃细语的，正是武藏野的“冬季”。
自那时起“冬季”每年一度来访，但在麻生经历了冬蛰之后我便重新审视起这位访客。也开始回想“冬季”。过去在信浓遇到的“冬季”对我而言最为亲近。每年我要都与“冬季”共同生活漫长的五个月。可是那里的山上万物都藏了起来，因此我也不曾见过“冬季”的笑容。早在十一月上旬初雪便飘落群山之间。而且在昏暗寂寥的雪空下，仰望太阳的次数变得少之又少时，浅间的烟雾也就躲藏起来看不见了。就连千曲川的水流也被冰封。我的周围堆积起了厚厚的不见融化的一片雪地。这雪甚至将我旧时居所的院子也掩埋了。院子里的雪似乎比北向的檐廊还要高。从屋檐上如利剑般垂落下的冰柱长达二三尺有余。在漫长的寒夜里听着房间柱子冰冻开裂的声音，只能像一只藏在洞穴里的虫子那般渺小。

我先入为主地想象了这位“冬季”。我在那座山上迎接了七次“冬季”。映照在我眼里的“冬季”是单调的灰色。在巴黎遇到的“冬季”虽然没有如此厚重的雪，但灰色的色调却更甚于信浓山之上。我自远游而归，久违地看见来到自己身边的模样时，怎么也不愿意相信这竟是“冬季”。
至今我总是被枯黄的落叶吸引，便总是没能注意到在初冬显露的常盘树新叶。即便远游而归已经到了迎来第三次的“冬季”的年头，我也不曾仔细观察过常盘树的嫩叶。这初冬的嫩叶是历经一年所见的树木世界中最为秀丽的东西之一。“冬季”在那一年，也将罗汉松[iii]的绿叶、垂挂着红色果实的富贵子[iv]指给我看。富贵子的果实也有白色的。那种浓醇的宛如珠子般的光泽只有在“冬季”才能见到。“冬季”又指着某处说“看那棵槲树[v]”，黑漆漆的树干、纤细却不失强壮姿态的树枝，仿佛是哥特式的建筑那样。加之冬日阳光的照耀，槲树的嫩叶闪动着无法言喻的深邃光芒。
“冬季”对我如是说。
“你竟是如此错看我的吗？今年我还给你的小女儿带了礼物。那孩子红彤彤的脸颊便是我的心意。”
“贫穷”来访。
这位自幼年时便摆出一副相熟表情的访客，又一次忸怩作态地来到我身旁。老实说，每当见到这位频繁来访的访客的脸，我总感觉到更甚于“冬季”的丑陋。虽然嘴上说“和你是旧相识了”，可每当独自面对这位客人，我便低下了头。我总是没能久久端详这位客人。因此当我仔细打量来到自己身旁的这幅模样时，甚至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柔微笑。于是我像之前对“冬季”那样，不由自主地向这位客人问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