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戬《绕过人间》(4)

“对不起。”杨戬脸上的笑容散去，眉头微蹙了起来。他之前一直低估了申公豹对沉香的恩情，可细想起来，沉香刚出生便被他送去了金霞洞，饱尝寄人篱下之苦。逃出生天后申公豹将自己的绝活倾囊相授，并在最后关头以命相救，沉香虽然嘴上没有说过什么，但心里对申公豹一定是有难以言喻的深厚感情的。杨戬在天界混迹多年熟知申公豹的为人，他从来只做利己之事，收养沉香恐怕只是他颠覆封神榜、洗牌天界的一步棋。可惜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趁他虚弱之际婉罗补的那一刀，使他功亏一篑。杨戬并不打算告诉沉香申公豹的真正意图和死因，他直觉封神榜一事变数太多，沉香年纪尚小，还是少沾染些为好。
沸腾的人声一点点静了下来。灯也一盏一盏地暗了，甚至比不上朦朦胧胧的月光明亮。深色的雾迅速漫延，巷子阴黑处，一点萤火飞过，像暗夜突然睁开了一只宝石绿的眼睛。他们沉默着走过了很长的一段路，谁也不懂如何开口。在黑暗中讲话，无论多么可信，都像说书人在编故事，怯懦的奸臣可以能说会道，屠龙的少年最后不知所踪。最好的做法就是默契地静静走过黑暗，听两颗心扑扑通通，规律却有些急躁地跳着。此时的呼吸声其实也很好听，一吞一吐，细细长长的，像热汤上飘荡的白气，有些烫，还带着扑簌簌的水声。

“你如果还在天上当神仙的话，就不用自己动手做饭了。”沉香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看着杨戬手忙脚乱地收拾屋子。啸天把面皮汤大半洒在了杨戬榻上，剩下的泼到了窗前挂的竹帘上，沥沥拉拉往下滴着水。杨戬提起放在榻旁的登云履，反扣着把鞋里盛着的汤水倒出来。看来是啸天也嫌弃这饭了。想当年他们在天上做神仙的时候，每顿吃的是人间寺庙、道观的供奉。而杨戬又名灌江神，天庭安排他主管四时水利，水利又和农耕息息相关，由此杨戬自然是不缺香火，顿顿有鱼有肉。可带着啸天到了人间，杨戬才明白做饭这事儿就不是神仙能学会的，这跟努力不努力没什么关系，重要的是天赋。从开始信誓旦旦要给沉香做一日三餐到一日三餐都带着沉香跑下山去长安街吃，杨戬只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但你在这里啊。”杨戬有些头疼地抓了把头发，他只有这一床褥子，如今变得湿嗒嗒的，还散发着一股浓郁的肉汤味。“看来今晚只能和你挤挤了。”杨戬无奈地冲着沉香笑了一下，把手里的褥子团成一团扔到了天井里。“介意吗？”杨戬凝神注视着沉香，目光中隐含期待与探询之意，笑容依旧是清清浅浅的。明明是这么的温柔，沉香却有些不敢直视，他别扭地转过头去不看杨戬，用手去戳门框上日积月累虫蛀的洞。“随便你。”沉香死死盯着门框上被他越抠越大的洞，故意不去看杨戬。“多谢。”杨戬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好似打翻了满空的星星，都落到他眼睛里来了。本来就生了双含情目，这下子更是水光潋滟。潋滟到沉香背对着都觉得心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