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沈复《浮生六记》并序校注本(后三记)(44)
[96]虿(chài踹):蝎子一类的有毒的虫。螫(zhē遮):蜂、蝎等用尾针或毒钩刺伤人畜,喻毒害。
余读柴桑翁[97]《闲情赋》,而叹其钟情;读《归去来辞》,而叹其忘情;读《五柳先生传》,而叹其非有情非无情。钟之忘之,而妙焉者也。余友淡公,最慕柴桑翁,书不求解而能解,酒不期醉而能醉,且语余曰:“诗何必五言?官何必五斗?子何必五男?宅何必五柳?”可谓逸矣!余梦中有句云:“五百年谪在红尘,略成游戏;三千里击开沧海,便是逍遥。”醒而述诸琢堂,琢堂以为飘逸可诵,然而谁能会此意乎?
真定梁公每语人:每晚家居,必寻可笑之事,与客纵谈,掀髯大笑,以发舒一日劳顿郁结之气。此真得养生要诀也。
曾有乡人过百岁,余扣其术。答曰:“余乡村人,无所知,但一生只是喜欢,从不知忧恼。”此岂名利中人所能哉?昔王右军[98]云:“吾笃嗜种果,此中有至乐存焉。我种之树,开一花,结一实,玩之偏爱,食之益甘。”右军可谓自得其乐矣。放翁梦至仙馆,得诗云:“长廊下瞰碧莲沼,小阁正对青萝峰。”便以为极胜之景。余居禅房,颇擅此胜,可傲放翁矣。
余昔在球阳,日则步履于空潭、碧涧、长松、茂竹之侧,夕则挑灯读白香山[99]、陆放翁之诗。焚香煮茶,延两君子于座,与之相对,如见其襟怀之澹宕,几欲弃万事而从之游,亦愉悦身心之一助也。
余自四十五岁(1808)以后,讲求安心之法。方寸之地,空空洞洞,朗朗惺惺,凡喜怒哀乐、劳苦恐惧之事,决不令之入。譬如制为一城,将城门紧闭,时加防守,惟恐此数者阑入。近来渐觉阑入之时少,主人居其中,乃有安适之象矣。
养身之道,一在慎嗜欲,一在慎饮食,一在慎忿怒,一在慎寒暑,一在慎思索,一在慎烦劳。有一于此,足以致病,安得不时时谨慎耶!
张敦复先生尝言:“古人读《文选》[100]而悟养生之理,得力于两句,曰:‘石蕴玉而山辉,水含珠而川媚’。”此真是至言。尝见兰蕙、芍药之蒂间,必有露珠一点,若此一点为蚁虫所食,则花萎矣。又见笋初出,当晓,则必有露珠数颗在其末,日出,则露复敛而归根,夕则复上。田间有诗云“夕看露颗上梢行”是也。若侵晓入园,笋上无露珠,则不成竹,遂取而食之。稻上亦有露,夕现而朝敛,人之元气全在乎此。故《文选》二语,不可不时时体察。得诀固不在多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