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00】茶厝【南北组国庆24h】(4)

她因酒意眼眶双颊泛红，坐半晌，伏在我腿上叹息，说，我是太行山下的子民，中原的子民，王的臣民。太行山是烧不散攻不破挖不断的山，圈囿子民永远背着土石匍匐行进；所以我把自己葬在黄河里，泅水而来，跨过长江与珠江，或许也走过东海与南海。她说，你裙子好看，细白纱染土耳其绿与橙黄印花的包身裙，上配湖蓝抽绣纱小衫，手上戴蓝珐琅印花银戒。她的湿发荡下水痕印在我裙摆上，她的辫子很长，所以痕迹也很长，像一尾细瘦的古鳗化石。
我说，你全身湿的，要回去吗？
她说，方才说你像立在南海香火烟气里的瓷身妈祖像，向西望见安南柔佛马六甲，向东望见吕宋，台风携卷咸潮漫游，打在神像全身，只余眼睑两道泪痕。你有一种冷寂的悲悯，摆在我的墓前祭奠我周而复始的疼痛。
我把提灯递给她，我说茶除零售用，现在可以给你一箱。
她从湿石板上爬起身，说，好啊，两箱备齐，你拿给我，我明日启程。我带她进后厨，茶叶装罐储进货箱，她牵马来驼带，欲乘马离开，脚下一软跌下身来，我上前托住她，她手背青色血管痕迹凸显，身体痉挛，双手颤着抓掐我的后颈和背部，我将她按在石壁上，吻她，从口到颈部、前胸，左手轻抚她后耳。

她渗着冷汗瘫坐在墙角，声音虚浮，说，小姐是倾国倾城貌，小生是多愁多病身。（＊西厢记）我俯视她说，将军当如往日为官，觅一良人，以此唇枪舌剑之法令彼代汝盗得令箭。
我说，这边这几天都在下雨，你可以过些天走。她摇头说，没关系啦，还没那么虚，站起身，牵马，沿长街徐步前行，灯火照亮两边木柱上刷浅漆的危楼，如鬼魅游祭。
我贴墙看她走远，说，小心些，路上会遇马贼。
她回，没事，马上挂著佩剑。回头轻笑说，小姐不必担心，小生自有本领。
我说你都这样了还能侃大山，之前打仗应是没少挨揍。
她说知道老板娘心善，不会趁人之危。
我说，不算心善，我蛮喜欢听你讲话。
她有时来坐，喝茶或找我谈生意，说你这里烟好，没有很呛。
她来，但没有规律，几日半月或几月，常在三更之后来，有时带着酒意，那时我的茶馆送去散客，闭店歇息，熄了门口与店内墙灯。我不常锁大门，有时安睡，也有时烘茶，杀菁，架锅炒茶，或者烧炉熏茶。她不提灯火，说看月光就能找到路，习惯了。轻叩屋门两次，迈过木槛，走来后厨，看我炒茶，自行挑一套茶具一罐茶叶冲泡。她一般徒步来，穿黑夜里依然鲜妍的艳色中原衣袍，有时带闽黔或南洋的锡器或银器头饰，月光下头饰叮当作响，一路流淌亮润的闪光。不盘发髻，只扎长辫。如明日行陆路便改换麻衣，驾马车，马上挂着佩剑，遮去鞘上的府邸标志，停在店内，待到天明，倚在壁边小憩，闻我点燃不同的香火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