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00】茶厝【南北组国庆24h】(6)

我说你可以早些休息，清早过来，沿街两排许多早餐店，店家用各不相同的国家或地区语言叫卖，有炸粿、沙嗲，能听见店家举两根铁棒捶打血红的牛肉或奶白的鱼肉，案板上黏着稠腻的胶质，像南洋的乳白色橡胶汁，有两手黢黑皴皱的老人，手持帕朗刀切割大块的菠萝蜜，也有红色芭乐与莲雾散发热带熟果香，拌酸梅粉，街上飘着鲜果与鲜鱼晒干混合的烂熟气味，附在黑油污上，流落在卷起的裤腿里或沾水的裙角上，早餐散了冲洗一次，晒干气味人来喝茶。
这里近海，旧海港里飘来南海燠热气息，连同铁锁生锈，鱼尸腐烂的过程。有南洋商人入港谈生意，闽粤商贩出海，很多人从不同的港口走来，身上裹着不同的布料，网里兜着海蛎海蟹海鳗龙头鱼罗氏虾，衣兜里装着香茅香楠，暑热时掰下一块寻茶馆烧水，他们在潮湿的晨曦中迈入长街，听窸窸窣窣人流的声音从静默的晨间抽枝发芽，他们在不同的茶馆喝茶，保持一日叫卖的清醒。
我浇灭柴火，松开她的手，她回身吻我，说，我清早出海，不知走多久，或许会早上回来，如果我可以。你记得备茶迎我。
我说我内屋无客室，但也不小，你也可在此歇息。她披上衣服，说，戍边时一月许多日不休夜，习惯了——老板娘是觉得我好看？

她走进内屋，侧躺在床沿，我拿起烟吸，笑着托起她的后颈吻她，说，是吧，你是中原美人。我看她睡着，身体蜷缩，有汗从耳垂下渗出，双手紧攥，骨节处皮肤泛红，手背很冷。
我轻轻叹息，躺到床内侧，晨早再醒，开门迎客，店口马已经不见。
三月后初冬阴雨，冷湿雨汽蚀透骨髓，手指潮红，骨节摩挲，发出酸涩的响声，像踩生锈的脚踏车。三更我锁上门，在后厨煮红茶，加香草与淡奶，半阖眼靠在门上，隐约听到马蹄声响起又停下来，有人叩门，短短两声。
她在门外喊说，今早有事拌脚，明早也有事做，只好晚上回来。頭家要開門奥。
我撑伞出门，拔开门栓，她刚好收起伞，微雨打湿她流离风中的碎发，水珠挂在她加厚的绢衣上。
我把伞递给她，说，你怎么想冬日阴雨季回来这边。
她随身带着草药，在我磨茶粉的钵里捣烂，草汁迸溅，撩开内衫，涂在看似愈合的伤疤上，她说可多少缓解疼痛。她疮疤遍身，疤痕有些脱痂，有些长出嫩红的新肉。
窗外雨下起来，月亮化成一锅浓汤朝海平线流动，她侧卧涂药，忍痛，眼角渗出清泪，软发披散满塌，红发像血淋洒在白褥上，抓一把干草药塞进口中咀嚼，牙齿打着颤摩挲草叶，蜷在塌上蹙眉看着我，眼皮要比武夷山褶皱，半夜无法入眠。我坐在床沿，靠墙，左手拿巾擦拭她不断渗出冷汗的额头，说，你痛就吻我，也可以抓我的手臂，做什么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