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00】茶厝【南北组国庆24h】(2)

我说东南方的中原散客并不多，台风吹过去也召不回中原的客，只有官员常来，提刀设府。她说街上人举火把，牵着漆红蓝绿黄彩的木船游祭，船上供着神像，金粉飘过一路，兜转逡巡穿街走巷，挽起裤腿下海放船，一条薄船承载神像在海上摇摆像其间居民轻轻摇晃的生命。他们烧神像，烧掉一整条船，焚作金橙色的焰火，金粉火星飘在妈祖像悲悯的眼睛下，所经处住户从二楼抛下稻米或糯米洒在船上。她说我驾马来时看许多人抬船到海边点火焚烧，焚火味就留在我身上不能逸散，那样橘红的火光，淋了大雨也冲不散的浓烈味道，我闻茶水，鼻翼上也留着香火味——茶好喝，所以茶叶卖不卖？我陆水都走，渡南海至安南，渡东海到临安，过淮河行关中。我说，商人嘛，沓沓仔行哦。那好啊，阮卖啊。（*闽南方言）她说，老板娘讲闽南话好像更顺口。我说，对哦，我是这里人嘛，你是中原人，是想知道你听不听得懂。
她举起茶杯笑着说，年中就到这里行商，也有六月，能听懂一些。
她借我燃起香火的木柴点烟，右手举烟，左手盘上棕红色的长辫，甩下几缕发丝淌着水在风里飘飘摇摇，终贴上脖颈。白烟涤洗她的面目，她的眼眶熏染一层红晕，汗渍缓慢干燥，之后烟雾略过青蓝色窗框，打散成浅白的小缕，飘过大港沙砾上停放的原木色货箱，货船上点亮的灯火，持续散发干燥玫瑰燃烧的气味。

那时天空有白鸟逡巡低徊。
她指一指大港上堆叠的货箱说，那样的箱子，两箱，走陆路，一旬后出发，往返要二三月，如果走水路可运三四箱，往返一二月。这里的茶，中原稀缺。老板娘参多少？
我说，你奔波到此也要月余，车马劳顿，大可歇息一夜后再谈。我看你能穿乌绢帛，应该还是不缺钱急用。
她说，确实不急。住处近，不想睡，只是找人谈天。
我说，那不成，我还要陪很多人聊天。
她坐到三更，跨出石门槛，散开发髻，回头向我望。我收拾茶具，她的衣袍扑向烧余的金粉与浅橙烟火。
六天后，台风过南海，屋外下雨，少有客人，我在厨房架起木柴翻炒茶叶，干叶摩挲铁锅，炭火灼烧草木的气味攀附漫进屋内的雨汽。三更雨停，我一扇一扇敞开门窗，檐角积雨穿过一道墙，呼吸两侧室外的闷热，不规整的白石壁上水迹艰难喘息，爬行，好像生命爬过老茧。
我推开大门，看见她睡在我店门前，鼻翼间有很淡的酒味，仰头对着风中招摇的旗和吊在青砖罅隙忽闪将熄的油灯，双眼闭阖，睫毛扑动。我提着灯，灯光打在她脸上，照着她穿艳红纱衣，薄透清凉，长辫垂在身后，几缕碎发黏在肩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