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00】茶厝【南北组国庆24h】(3)

她听见我来，闭着眼睛说，我走到泉州大港，坐在漆红的旧船头远眺南洋的月亮，就看着割胶工提着很多桶奶白色的胶汁泅月而来，右手拿着帕朗刀。他们也运来红木与菠萝蜜，木雕的拿督公，装满一船。
我点头轻笑，她睁开眼睛，眼眸浸在灯光下，对我说，我睁开眼睛，就这样看你，看到一尊白瓷雕的妈祖像。
我说那你是什么，太阳神鸟？
她说不是，我以前当将军，现在是闲散游民。中原在打仗，从那时打到如今，战争接续不断窸窸窣窣如江南下不完的梅雨。我辞官游荡，到各地沽酒讨茶，左肋、胸腹、肩颈、脊椎，不同的伤疤长出鲜肉，断骨愈合，一到下雨天就会痛，缓慢释放的疼痛，精神性的刺痛，痛感从骨缝生长，挤压神经；或者钝痛，大面积的，窒息的。后来我骑马驾单车游荡，北上南下渡海穿沙，看过中原在打仗，岭南在下雨，黔东有披着红袍的祭司吹着银牛角于日出时招摇引魂，江南有一个晋商牵着三匹骆驼破开城门，驼铃声划破清晨氤氲的薄雾。
然后我在她身边坐下，蹭到她潮湿的衣袍，吹着咸涩的晚风。
我问她，从军怎么样？

——伙食不好。
——嗯
——也没法常休沐
——还有吗
——盔甲太硬
——这样
——还有，她想了想，战场上有人割掉我的辫子，从发根到发梢流淌着温湿的血，没法打理，后来它再长长也曲如虬须，带着洗不掉的红棕色，我就把它盘成麻花状，像现在这样。
我问她，你不当将军之后，做什么。她说，当诗人，专给高官世家亡亲写碑，一年也能写挺多块。
我说，半月骑马，一日写碑，一年二十块有了，挺好。
她说，我路上做生意，不仅卖茶。
我问，你卖什么。
她说，卖茶卖酒卖杏花。
我问，你茶酒花从哪来。
她说，花从浙东陆家来，酒从关中佟家来，之前总听说闽南洛氏茶好，所以来此地讨茶。
我说，那我不泡茶了，我当歌仔。
她说那也好，我到南洋卖瓷器，你在船板上帮我唱戏。她又讲到中原汴梁盂兰盆节，有人唱目连戏，游览浙东听过三弦琵琶，我和她讲泉州的南音，说戏台上的傀儡小偶头顶铜盘转了好久，直到东边天上飞来三只海鸥，其中一只衔着两只海蛎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