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国与故师》(3)

这样的朝廷真是糟糕透了，无可救药了，那时我还是个孩童，就明白了这个道理，但我不明白，为何先生不能明白这个道理。
为何，还非要去科举。
努力赚些钱，岂不是更加实际？
父亲又去外面做生意了，回来了，却是孑然一身，看上去消瘦了许多，他一回来，便请了先生喝酒，几杯酒下肚，先生又开始骂洋人，骂买办，说什么祖宗之法不可变，蛮夷之技不可学。这次父亲并没有向以前那样嘲弄他，而是和他一起骂了起来，骂英法，骂美俄，最后，父亲却在骂日本的时候失声痛哭了起来，我从来没有见过父亲如此失态，在我的印象里，父亲刚毅且坚强，精明且强势，和先生是完全不同的人，可是这一天，父亲却哭着引了一句文绉绉的话：“吾国四千年大梦之唤醒，实自甲午战争败割台湾，偿二百兆使。”
先生听了这话也开始哭，嘴里念叨着什么国耻，靖康，城下盟。
我知道他们讲得是什么事情，先生曾给我讲过，说是甲午那一年，朝廷与东洋鬼子打仗，辛苦建起的北洋水军全军覆没，数万人口的旅顺，被东洋人杀得几近空城。大清国却要赔两万万，好答谢他们劳师动众。当时是第一次听说，我听了感觉义愤填膺，吃饭的时候还提起这个事情，并且说了若是自己是大官，一定操练兵马，将那日本鬼子杀得片甲不留。父亲当时突然怒了，一巴掌打了过来：“混账东西，我让你读书是让你说这些混账话的吗？”

于是，我不再提了，没想到的是，今日父亲却是哭着，一边哭一边喊：“那海水都红了呀，红了呀。”显得痛心疾首的样子。
先生也哭，也许是从来没有人能与他如此共情，镇上的人不懂，他的媳妇不懂，连他的学生，也就是我，也不太懂，以往他提起洋务，提起曾李左张，大家总是讥笑他，还有人起他的哄：“状元爷，您先帮我们把税都交了，我们就送你上北京打洋鬼子去。”这一下先生泄了气，说一些若是他做官之类的话，不过没人再听，都热热闹闹地散去了。毕竟，这日子难过，把他逗着玩，也算是一点小乐趣，谁会真听他那滔滔不绝的宏图大计呢？
可是今日不一样，今日的父亲在听他讲，他举起手喊道：“我若做官，定将操练兵马，先灭英法，再灭美俄.......”父亲连连叫好，甚至与他一起辱骂，两人喝得酩酊大醉，我扶着父亲回房间的时候，父亲还在念念有词：“怎么你们都死了，怎么就我活着呢？”
我后来听母亲讲，父亲这一次出门遇到了洋人，其实遇见洋人也没关系，我们镇上的洋人洋货也可多，但是这一次遇见的洋人要强买父亲的货物，父亲不肯卖，直接就惹上了官司，最后非让父亲认罪，一船的货物，赔了个干净，好在父亲没有受伤，人还好好的回来了。母亲为此埋怨父亲，为何不肯将那货物卖给洋人，父亲一下子就怒极：“我就是不想把东西卖给日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