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給了我一隻眼睛(8)

自從失去感官以來，格生的身體受到腦的支配，腦受到眼的支配，出於對“眼”或者説“攖寧”的本能厭惡，格生只提出一個條件，讓他遠離攖寧，遠離人煙。
最高者有的喜歡在人世中經歷，收集信念，也有的喜歡縮在一處，研究人類至今為止的精神成果，他們很歡迎格生這樣的類型。
在離開人世后，格生去過很多地方，大洋中央的無人島、深山里的小屋、高原的無人區。格生看不見山、看不見河流、看不見海洋，你問我格生看無人的物是什麼樣子？他起初看到的是一片霧白，越到後來，他越能看到線條，在霧白之中，有河水流動的線條、有風流動的線條、有岩石風化与受侵蝕的線條、有大海浪花的線條、有樹木生長的線條、有動物生活的線條、有細菌滋生的線條。在無人區的附近，有的人們生病格生也可以提供幫助，他治療細菌和病毒感染不需要用藥，衹要把它們生活的線條像篦頭髮一樣梳理清楚就好。每當在做這樣的工作時，格生的樣子看起來就像一個溫和的父親在撫摸孩子的頭，無條件地接納孩子們的愛与恨。
在和這些線條接觸過程中，格生無法意識到的是，自己的火在慢慢變化，从有色彩的一團火，慢慢地變成一顆火球，它的光在慢慢變成聖潔的無色彩的白。

自此，格生的“眼”中集合了線條和色彩，格生終於可以開始畫畫了。
畫人的話，格生很輕易地就能夠按照看無人無生命的目光找到人的身體，也能夠很輕易地把人生命的火的色彩豐富而協調地畫出來，填充在那個名為“人”的封閉線條之中。所以他的畫沒有陰影、沒有光影与肉眼的色彩變化，祇有封閉的線條和奇異的色彩填充。儘管他畫的人不一定都是美的，也有很醜惡的，但是總體看來總是協調的。
畫無人無生命的物，格生沒有用色彩，祇有無限變動的線條，他無法賦予外物以色彩。最初祇有老老實實地把自己眼中霧白的顏色塗滿紙張，到後來就自己造出一種接近自己聖潔白色的紙張來作畫。他無法意識到自己的火的色彩，但不自覺地嚮往那個顏色。
他隨畫隨扔，扔在無人區偶爾有人撿到，帶回去，在其中居然可以看到堪比“攖寧”的柔和目光，人們感到非常欣喜，越來越確證“人人都是神明”這件事，因為从宗教到“攖寧”再到這些畫作，他們覺得自我關懷的力量在越來越从彼岸世界來到自己身邊，因為這些畫作是我們之中的某人創作的，已經有人可以接近“攖寧”的力量了！這是多麼值得慶賀的事情。越來越多的人嘗試藝術，都以這些畫作為榜樣試圖同樣達到“攖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