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給了我一隻眼睛(7)

它就像太陽一樣，如果説格生看到的人是顏色各異的火，那麼在“攖寧”旁邊，這些火被映上一層專屬於攖寧的光彩。攖寧無窮无盡地產生，又無窮无盡地照耀人們，簡直像神明一樣。
在我看來，“攖寧”本來在莊子那邊是人自身的自覺，是人自身在生活中應物而為時应當達到的境界，不過在此，“攖寧”給予了人們一種可貴的體驗，那就是被“看”的體驗。前文說到，人們的本質之中有一個空缺，被宗教填補了，可惜的是，宗教能給予的終究不是本質的、自足的填充，終究是外在的，會不會有人午夜夢醒時分一下子想不起來教義給予的自我存在的關注与愛隨後感到无盡的空虛、寂寞与恐懼？會不會有人在匆忙的工作結束的一瞬間發覺自己心中那無底的空洞因而一下子遭遇絕對的向下縱身一躍？但是“攖寧”不同，它已經从一種無聊之時的消遣變成了貌似上癮的支配物，人們熱愛它，因為它愛世人，它可以給予絕對的關注，可以給予絕對的愛。什麼叫絕對？一是無條件，二是恒常，三是無止境。甚至人們把購買“攖寧”的行為不能稱作“購買”，而是稱作“擁存”。
“擁存”攖寧不能像吃飯那樣成為一種日常問候，而是人們對最親近的人的關懷，沒有一定的關係的人不會互相談及關於“攖寧”的事情，因為這太過私密，太過有根本性。以至於到後來人們買攖寧需要一套嚴格的程序，需要經過一個嚴格的審查組織的觀測。

我們的宗教組織越來越不能對此視而不見，因為攖寧擁有足以建立一個超越自己的宗教的能力，於是最有智慧的幾位人邀請格生進入他們的行列，并打算宣稱“攖寧”是格生順應人們的自我意志，集中所有智慧者的力量代理創造的。這樣的宣言有一個風險，那就是構成了對教義“人人都是神明”的挑戰。這樣的宣言直接強調了，原來大家沒有自我填補內在空缺的能力，原來是靠宗教、靠智慧者、靠攖寧才能實現，宗教面臨根本性的危機。
攖寧的存在把這件事情擺上了檯面。
不過沒有人會注意到這件事，因為所有人都認為“攖寧”是“我愛自己”的體現，是我對自我的照料能力的體現，格生是個偉人，他發現了人們自己都不能發現的那樣的自己對自己的關懷与照料的情感，并進而創造了攖寧，於是人們可以那樣確切地得到自己愛自己的現實能力与樣貌。
簡而言之，沒有人認為他們實際上需要一個外來物才能關注到自身，才能愛自身，所有人都以為這樣的能力完全來源於自身，內在於自身，“攖寧”祇不過是一個更為便捷的現實通路罷了，沒有這樣的現實存在物，客觀外在物，我們也可以實現自己愛自己，“攖寧”不過是提供了便利罷了。
可，格生願意加入最高的那幾位的行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