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給了我一隻眼睛(20)

在他脖子右邊的土地上開出一朵小小的淡黃色花朵。
他是作為一條生命死去的，大家都用自己的方式送他離開。
在宗教消解的同一個瞬間，攖寧黯淡到了極點。從前發出信號攖寧能用最溫柔最富人性的方式應對，此時的攖寧衹是一臺祇有視覺通道的人工智能裝置，檢測到正確的虹膜信息它就放行，檢測到儲備的手勢信號它就照做，最終，攖寧也遭到了祛魅。
等到無論如何撒潑打過，攖寧都無法照料地給出回應之時，巨大的喪失創傷使“每一個人”都陷入沉寂。感官被隔絕，認知機能被停止，情感意志被抑制，創傷輕一點的還能無聲地流淚。
多虧了數百年前的人工智能研究，城市在無人的狀態下正常運行，大樓的燈光按照工作節律開關、自行調節亮度，路上的燈光和廣告牌在熱鬧地綻放，地鐵、火車和飛機在運送著無人的客廂，空無一人的車在空無一人的馬路上被智能的紅綠燈調節，百貨大樓里傳出陣陣機械的解說、叫賣、招攬客人的聲音，農田里因為沒有人再去體驗工作，於是機器自動播種、刈草、施肥、灌溉與收割，機械製造工廠里仍然有震耳的打造工件的聲音、切割金屬的聲音、焊接的聲音。
人的聲音在城市之中消散似乎從未響起一般，銅鑼般洪亮堅硬的嗓音、絲綢摩擦般溫柔而略顯沙啞低沉的嗓音、鈴鐺一樣清亮嬌巧的聲音、大象走路一樣厚實穩重的嗓音、輕輕敲擊二胡上蟒皮一樣帶點鼻音的輕快隨性的嗓音、像水滴滴到小小雛菊花瓣上一樣天真無邪無顧忌的嗓音、像粗糙的紅磚在水泥地上拖動又時不時因為水泥表面不平而一跳一跳這樣的沙啞卻尖利的聲音、還有想像中夜晚昏暗的小夜燈里撫摸著你的頭髮緩緩地講一個溫暖的晚安故事的那個人应當有的嗓音、在有著高高的山頂和很深的峽谷的群山里，向對面山頭呼喊的清澈高遠的嗓音、充滿猶豫的喜歡在句尾加上不堅定的延長的柔和嗓音、習慣了南方不捋順舌頭的方言的貫穿胸腔的勇武的嗓音、沒有掌握正確發聲方式時又不得不大聲講話時候的用力扯並且加上大幅度高低語調變化的嗓音、還有深山閣樓里智者對从各方到來的客人提供信念依賴時通透清冽的嗓音、農田裡不斷重複勞作動作閒聊又彎著腰不方便用氣發聲時候較平時略沉悶的嗓音....

它們都消散在風中，仿佛從未存在過也從未有存在的可能性般。
哀悼是生命故事的延長線。
生活，是否可以拆解開看作“生命活動”，還是“生存活動”呢？
不對，“生命”與“生存”本就可以並立的，生命的表達就是生存，生存的依據就是有生命。所以當生命活動之時，故事就發生了，一件件事件就像時間的一秒刻度一樣線性地流淌開來。
可事件的排布永遠不是界限分明且等分的，所以生命的故事是那樣堅韌，就像殺死一隻蟑螂後其腹部的卵鞘可以繼續繁育出更多的蟑螂一樣，並且生命的生機又是那樣濕潤，濕潤到一不小心就會沾染上污泥，或者一不小心就會使得原本生機勃勃的事物變得腐敗進而化為污泥，可污泥又是另一種生機的樂土和誕生新的生機的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