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湾(6)

也许我能用脚站着，用手挽着小牛的胳膊，指不定膝边还有两个孩子，不管男孩女孩，都会是健康的孩子；也许田家隔壁荒芜的废墟里会升腾起阵阵炊烟，小田这个馋嘴丫头会在私会过情郎后来讨饭吃，那时我便要捏住她温暖的脸蛋，恶狠狠逼问情郎是谁。
也许终有一日褚怀芳会离开寺庙，下了山站在我们面前，站在小田身边，羞红一张白皙的脸，亲口承认就是他，然后摆脱高不可攀，却也囚禁他一生的过往，做一个自由但受夫人管教的教书先生。
也许我们俩家还会紧紧依靠在一起，却不再会是田兰替与池春花。
又可惜一切都是也许。
小牛不会看到我，他只能交给小田一个红布包，里面包裹着我投井前，为她私藏的梅花耳钉。
日头就要落下山去，我满眼是小田鼻腔流下，河一样蜿蜒的鲜红鲜血。
我乞求着弥漫在我身上的金色——高中皇榜离开家乡的金色，照耀娘子湾旁年轻姑娘欢笑的金色、滋养凉城贫苦人家宝山的金色、四角腾飞寺庙琉璃顶的金色、余晖消亡的太阳的金色。
我祈求它再慢些、再慢些，让我记住我心爱姑娘的面容，让我记得我潦草走过的世间，永远不要遗忘。我不受控制飘离我所眷恋的一切，从那高高远远的云端，俯瞰贯穿凉城县的娘子湾。

她是从何时叫下这个名字的？
是从第一位娘子踏入溪流沐浴，叫酸臭文人嚼舌根开始，还是从第一位投入水中溺死的娘子开始？
我已然得不到了答案。
四面青山环绕当中，烂漫盛开山花里，凉城县的每一口井都流向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