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湾(2)

小田的大名——田兰替，其实我很少直呼，也不跟田阿妈一样喊她小名弟儿，可胡铁牛这小子嘴损，老有事没事就捉弄她，故意掐着嗓子，荒腔走调的鬼叫兰替或弟儿的。
说起胡铁牛，他原是我们三人帮里的，因为彼此年纪相仿，家又一左一右住小田旁边，经常玩耍干活都在一起。小牛捣蛋时我若在，便会不等田丫头开口，直接一胳膊肘给他怼回去，但我却不是每次都在。
记得有回我到田里帮忙插秧，当时正好是春天，娘子湾山头的和尚庙里，枇杷果应季成熟，黄澄澄挂满枝头，颗颗个儿大皮薄。小田丫头打娘胎里骨子就弱，也许因这所以嘴馋，三四月份，村路两旁的李树同样挂满果实，她要看见绝忍不住，可吃多又十分吓人，以至于时至今日我都还记得她鼻血流成河的骇人场面。
因此，每逢庙里枇杷成熟，我就会去偷些拿给她解馋，几年间来来往往，和尚也都习惯了，睁只眼闭只眼的随我去。那天也如此，我照旧摘下两兜枇杷，自己留一兜在家，剩下的准备抓几个给小牛，余下一袋都给她。
我喊小牛出门拿果子，见他黝黑脸上左三道右三道布满抓痕，伸出的手臂上还有个深深牙印，模样既滑稽又可怜。问他咋回事，嘴里支支吾吾只说让猫抓了。

我去田家喊小田，见她大白天蒙头坐在被里，姿态好似母鸡孵蛋，问话不答，答了也就嗯嗯哼哼的拟声字，声音闷闷，是种从鼻腔里的闷。我想丫头差不离是哭过，但任凭招数使尽仍撬不开她的嘴，只好折回头去问田家阿妈。
田阿妈手里编着蒲团，倒笑说没事，弟儿跟小牛闹矛盾，正生闷气呢。
我一听，大概也猜出七八分，心说好小子小牛，姑奶奶我能饶了你？二话不说便又冲回胡家，抄起扫帚棍儿扯住他就要揍，反正胡姨姨从来向着我，他长高长壮那也没用。
我拧紧小牛耳朵，逼问他到底怎么把小田惹生气的。谁知这小子也委屈的不得了，十四五岁老大一个人，瘪嘴就掉下连串金豆豆，吓得我连忙撒开扫帚和拧他耳朵的手，边转头看胡姨姨有没有提扫帚来揍我，边拍拍他弯近我的宽阔后背。
总之，就是这样鸡飞狗跳的一天过后，我第一次意识到小田对于自己的名字反感，并非出于简单的个人喜好，这份情感里甚至怀有她本人都难以察觉的厌恶。
当晚我平躺在炕上，看着直逼窗框的月亮，悄声询问紧闭双眼，似乎已经入睡的阿妈，问她说，兰替这两个字有哪里不对吗？
阿妈原本平稳的呼吸忽然一滞，接着抓紧被子翻过身，用背代替原本朝向我的脸庞。淅淅索索的声音在寂静中划过，顷刻消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