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湾(4)

男人坐在井边的石桌旁，手里握着本书在看，小田则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丢了魂魄。庙里和尚撞了钟，寓意太阳即将落山，男人见小田还没有离开，就出声提醒她，姑娘该回了。
第一天如此，第二三天也如此，直至第四天的相见，小田坐在男人桌前，问他认不认识阿花，池春花。男人答见过。
就这样，他们一言一语讲起话来。
两人从我头一回偷枇杷让和尚逮住，罚跪在佛堂念经，念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到小田学会一笔一划写下度一切苦厄，中间穿插着我无数糗事。
起初先是揭发我爱做当小姐的梦。
小田说池春花看过几场乡戏以后，信誓旦旦的告诉她，自己必会成为艳绝江湖一霸，让田丫头好生伺候着池小姐，日后吃香喝辣；接着又说到我因为胡铁牛他哥娶了别人，在娘子湾边用眼泪将小田肩头湿透，整整三天顶着两颗胡桃眼。
就在那块儿青石边，我想起来了。
那时候炎炎盛夏，我哭的她衣裳结起朵朵碱花，根本没法回家见阿妈，因此现在溪边给小田洗了三天衣裳，却害她感染风寒的事情。
那会儿可真伤心啊，我还以为已经哭干这一辈子的眼泪了。如今回忆浮上心头，却只记得小田病中靠在床头，一张笑脸比墙皮还白，她张开裂开一道道小口的嘴巴，一双眼睛亮晶晶望向我，等我吹凉稀粥送进田小姐口中。

褚怀芳扶着她握笔的手，问那你呢，你也曾有过为谁大哭三天的时候吗。
他们交叠一处的两只手下，写做的斜勾黑色墨迹走势猛然一提，好好一个“花”字就被抹掉原来模样。
小田缩回自己的手，隔了一个凳子坐在石桌前，看着被风吹起，浮浮沉沉的字帖，反而问他说，你有过吗。
男人悬起的手腕微颤，一滴饱满墨汁抖落纸上，顺着草纸凹凸的纹路氤氲扩散。
“...有过。”
褚怀芳回道。
他坐在与小田相对的石凳，将毛笔放置在砚台边，对沁皱纸张的墨渍轻呼了口气。
「你有没有听说过我的娘亲？
不是现在那位县夫人，是我还没被关到庙里之前的那位。
我四岁开始读书，四岁起没有见过娘亲松开眉头。她终日坐在我的身后，时刻紧紧抿起嘴唇。先生一位一位接替着来，一年一年轮着换，教导我时间最长的那位，好像留下过四五年，是专精盛唐诗歌的林奇先生。
在他口中，登峰造极的朝代是那样亲近又是那样脆弱，翻开华美堂皇的盛名底下，无名诗人胸膛里的孤愤悲愁一丝一丝扣进我的心怀。我感到我跳动的心脏分明属于他们，属于那个滚烫的时代。
我想要离开家，在云水间泛舟，在天地间游历，结交所有志仕。当我迫不及待将这份豪情告诉先生，想要去拥有属于我的朝代时，第二来再来书房，先生已换了面容姓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