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湾(5)

我记得那时转头看向娘亲，她脸上麻木的表情。灯影摇曳在她皱紧的眉毛、抿紧的嘴唇，熊熊火光燃烧在她黑色的眼里。每每午夜梦回，它都是缠绕在我脑海挥不去的梦魇。
说来可笑，不知从哪一天起，面盆盈盈的水面当中，我照见自己也成了这般模样。之后又是几年，我十五岁，如所有人知道的那样落了榜。
我故意如此。
我交了干干净净一张白纸，大醉几日乘舟跳进湖心的月亮里，生平第一次感到放纵自由，我满以为娘亲就此便会死心，可等我回到家中，她只是变本加厉变成一个疯子。」
褚怀芳歇了一口气，左手不自觉覆盖上自己的右手，在他掌心之下，是道贯穿整个手掌的疤痕，而他衣袖外露出的一截手腕，层层叠叠缠绕着厚重纱布。
「她投了井。
我的父亲在见到她的尸体时，那瞬间的表情既非哀痛也非恐惧，他深深松了一口气，眼神里生动的光，好像是吸尽了我娘亲的性命才能如此。
当日我大概发了疯吧，我已记不清。我没法在家中继续住下去，可哪怕搬进神佛遍地的庙堂，阴影里每一处、我的背后，仍有母亲时刻紧盯的目光。
这也许与你所说，挚友从未离开过的感觉一样。」
村野间这片小小的地方同褚怀芳一起沉默下来。

风吹起小田两鬓垂落的碎发，寄托着男人抿紧嘴却分明期盼什么的眼神，轻轻吹进同样沉默的少女眼中。我看见他们两人眼里填满彼此身影，可小田不该转开它，捕捉到已经死去的、无形的我。
褚怀芳只能听着小田撒谎。
他只能听到田兰替说我没死，是自己做错了事，所以阿花不愿见她。
这个傻姑娘，轻描淡写提起她重返童年的梦，却唯独隐去梦的事实，单讲是自己亲手剪断了我们的因缘，就在那个我的脸贴向她的颈，痴笑着呼出热气，十根手指攀缠住彼此发丝，把两束头发编成解不开的一把的时刻。
褚怀芳永远不会知道，梦没做完还有下半场，我们的故事十数年之久，小田有多少个夜晚梦回我出嫁当天，哭着哀求一个她明知虚假的影子别走。期间又何止三天。
但...
“是啊，为什么孤零零一个人死进井里。为什么呢。”
小田没说。
那日我跟着她回到田家，门口站着位许久未见的故人。
胡铁牛现在改了名字，叫做胡停木。
若说世间我第一对不起的人是小田，第二个对不起的就是他。如果儿时我没总开小牛玩笑，强说他欺负小田是喜欢小田，如果当初我能早早发现少年的心意，是否如今我们就会有不一样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