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处的记忆(6)

房檐被雷声惊醒。
黑暗中，她周围的粮仓高大俨然，宛若沉默的牛群，注视着她这个胆小又别扭的外来者。 
深处，从楼梯拐角传来风吹吱呀的声响，四周农药掺和麦子的腥酸味儿和奶奶的汗水一起，幽幽地黏糊着她的眼睛。
黑黢黢，静悄悄。
院子里，猛烈的雷雨依然砸得声势浩大，屋内却只听得房檐咚咚作响的心跳。
她看着周围，觉得愈发黑了。
在梦里，奶奶给予了她无与伦比的安全感，现实中，那些沉闷的慰藉却又都变得陌生、变得虚无缥缈，令人难以捉摸。
她缓慢地挪动僵硬的身子，扭着爬起来，赤脚出去看。
暴雨捶打着坚实的水泥地，外溅的水花几近飞跃到了屋内，很快，她的小腿就变得濡湿起来。浓烈的黑暗中，闪电搅和着月光，让潮湿的墨色在她身边不断晕染开来，却很快就会被重新凝聚，然后变得更深沉。
雷雨声依旧舞弄得张牙舞爪，忽而轻缓，忽而又步步紧逼，像是在揣着浓郁的恶意逗弄着这个不知轻重的小孩儿。
然而，在良久以后，他们才把这个跟自己较劲的孩子成功吓退。
房檐回来了，她惊魂未定地躺下。

她在心里惴惴地期待着梦境重临，期待它再次麻痹自己的视听。
然而这时的她却是无比清醒，她清楚了这里的每一处腐烂，每一份恶意和刁难，这让她对周围产生了几近疯狂的排斥，甚至让她难以自我和解。
她是否要在这样窒息的黑暗中，就此度过一生了？
房檐闭眼到了天亮。
婶子优雅地放低姿态，娇嗔着埋怨奶奶为什么不到客房休息。
终归是事情过去，现今便是到了推诿客气、多挣些光彩的时候了，这类毒蛇响尾般的客气总是叫人听了坐立难安。
奶奶在房檐家住了十几年，始终心安理得，却不敢在小儿子家的客房，睡上哪怕是一晚。
对于珍视的人，她总是格外胆小，又格外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