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处的记忆(4)

奶奶绑架着母亲哺育全家人，至于父亲，他从来都只是帮凶。
父母常年不在，那两间屋子便被五个孩子的衣物被褥、爷爷奶奶囤积的鸡零狗碎填塞得满满当当。但是不论如何，父亲总归是自家子，挤挤总是有去处的，母亲却一直没有归宿。
她在这个家一贫如洗的时候来了，兢兢业业地干了许多年，这个家却愈发没有她的位置。她一直在被迫宽容，被迫体谅，甚至得被迫笑得若无其事又满心欢喜。
然后，一切就都变成应当。
分明所有人都欠着她许多，对着天大的债务，这些人却同样默契地开始装熟视无睹甚至装聋作业，便现在欠条堆积如山了，也无一人看见。
她偶尔憋不住闹起来了，便遭到一家子罪魁祸首的说和开解，凶手成了教父，受害者则需要忏悔其过。
婶子当然也幽怨，她的肚皮一直被催着，怀了三胎才终于令丈夫公婆心满意足。而且，她的小洋楼里总是堆满了粮食，陈年的、新收的，一圈一圈地围了一仓又一仓，蛇虫鼠蚁滋生潜伏，房子里也都是将臭不臭的霉味儿。
她是被娇惯的猫，最大的忧愁便是昂贵的罐头隔夜变味儿，或是那因为自身的愚蠢而受伤断甲。

所有人都是苦的，只是他们都选择狠毒地把自己的苦难倾覆于本就幽咽将死的母亲身上。
的确是奶奶管着这一大家子，可她却从不提解决问题的办法，她明智地等着兄弟妯娌互相推搡责任着过活。一旦遇了问题，便是这家的过，那家的错，与她从无关联，爷爷则是漠不关心地端着架子置身事外。
主事人都在冷眼旁观，偏就放不下口中的仁义道德。爷爷的这份糊弄，却被父亲完美的地继承下来。
父亲为人的道义、规矩，近乎全然地体现在了他如何对待外人身上。但凡有外人在场，他都是宽厚包容又予取予求的，那时候，他是比基督还要明理睿智的。
然而待人走后，甚至都等不及茶凉，他的端庄就会迫不及待地变成狠戾和暴虐。他的温良都是伪装，除却孝子良师之类的假面，肆无忌惮的恶劣才是他近乎全部的人格。
他总有数不尽的因不顺心而产生的道理，那些成见指使着他，让他歪曲又刻板地表达着小人物对这个世界的怨怼。
母亲买衣服，因房浩嘴馋多带了那小小一兜儿的草莓，便也能诱发他怒不可遏的说教。他嘴里的道理，从“体面比吃食重要”到“不能放纵小孩儿贪吃”，最后，到底是扯出了母亲骄奢淫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