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记(3)

那天，桂花初绽的日子。
自叶知的记忆伊始，爷爷便是这个模样了。听奶奶说，爷爷不会再醒过来了。
奶奶每周都会拉着叶知来这里看看，她会紧紧地握住爷爷枯槁的手，微笑着，轻抚着爷爷的白发，絮絮叨叨地说些家长里短的事。病房通常是单调的四面白墙，而每每奶奶的到来都能为之带来别样的生机。这秋日，金黄与桂香也便顺着奶奶的手，斥满这里的角角落落。
爷爷的床头一直摆着一罐桂花。看样子已经有许多年头了，不知是奶奶哪年带来的，却是奇迹般地留存着曾经的风韵，兀自散出清香。
窗外不知何时起已淅沥，花瓣绽放着飞舞，旋即便在泥与雨的交响中凋零。
“护士，护士！”奶奶突然大声叫嚷，窗外的雨滴也愣住了神，震了震，从屋檐上缓缓落下。叶知愣愣地回过头。奶奶正把爷爷搂在怀里。
“醒了，醒了？”许久，叶知才喃喃道。爷爷的嘴一张一翕，像将要被溺死在水中的鱼，在奶奶的怀里扑腾着，挣扎着望向奶奶的脸。

显然，奶奶的注意没有停留在叶知的话上。她笑了，将耳朵轻轻放在了爷爷的嘴边，笑得像孩子一般灿烂，仿佛天空顿时晴朗，如沐浴着风的阳光。
爷爷的手似乎也在颤抖。
“滴……滴……滴——”
叶知想不出自己与这位从未交流的老人有何深情，但那一刻，泪光还是充满了视线。天早早下起了雨，是它知道了将要发生的事，忍不住啜泣吗？
叶知对爷爷的所有记忆，都来源于奶奶。
她总会带着叶知，穿行在秋的森林中。丛立的巨木擎着高云，由上而下闪耀着炫目的光；疾行的马驹从不停蹄，时不时唤出三两声刺鸣；高瘦的灌木结着红的黄的绿的果，引得走兽趋之而至。
他们总会在一颗格格不入的桂树下驻足，就在那儿，奶奶给叶知讲她和爷爷的故事。
奶奶说，她和爷爷在读书时就认识了。那时的爷爷总是忧郁地坐在后排，总是傻愣愣地望着窗外。
她还说，眼前这棵桂树的花很茂，这棵桂树，很美……可惜，她和桂树都不属于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