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刀·第五章 惊蛰（下）(2)

他不能再在这里久留了，太阳的辉光在又一天里款款而至，于那温暖的烘烤下，死尸堆子开始散发新鲜的腐烂味。
辰小子软着脚杆踏上官道，向县城大门而去，他感觉自己是在被风推着走，而回头再看，那些死人已经被太阳初升的黄红亮光照得同样发红，他恍恍惚惚间觉得，这些残破的肢体，是太阳周边被称为早霞的云彩掉落的残破的碎片。
辰小子的脚步一度变得犹如在镇上走路时那样长久而漫无目的，他是一块破了的布片，在飘忽不定的状态里被吹进了城门，还没换班的士兵睡眼惺忪，没有眨动一下眼皮。
那夜与女子的长谈，在辰小子空空荡荡的行走不知道第几次又若隐若现，当他走过曾经下榻的客栈，而又再次来到有油炸鬼，熟咸肉和饭堂的宽阔土路时，这种暧昧的回忆深处藏着的丝丝妄想终于变得明晰。
惊人的疼痛，劳累和饥渴折磨着辰小子，他想着那女子超然洒脱的形象，她的脸，她的手，她的剑。想着她此刻必是已拿到了赏银，拿到赏银，她可以再救他一次，这次不再用剑，这次就用热汤，包子和金疮药。
辰小子因为这无耻无望的幻想而悲伤和自责。
他知道女子不会再来救他了，她已经去了成都，然后再往东南方向一路疾驰，那里有盛开的花香和等待的情郎。

可他还在这里，又是为了什么。
辰小子一阵眩晕，抬头只看见一个巨大而空洞的天空，在天空下，县衙的六扇门也变得渺小。那里有一种魔力，那魔力吮吸着地上的万物，跟着这样的力量，辰小子脚步乱了片刻，他虚弱地环顾当下，却发现鞋跟仍旧牢牢粘在干燥的黄土上。
惊人的疼痛，劳累和饥渴折磨着辰小子，他的脑子就像过去的几千天里一样，沉浸在鸿蒙未开的混沌中，他的眼睛却因为现实的折磨变得明亮。
他看着熟肉摊主把前一天的肉拿出来摆好，把上头的苍蝇和蛆拍掉。他看着饭堂的伙计在小心翼翼地从泔水桶的表面刮取油花，然后倒回油壶里。他看见炸油鬼的把一锅黑色的油推出来，那油比锅底还黑。
他的眼睛明亮，因为来得太早，又这样站在街中间，一切的东西都自然地落进他的眼睛里。
辰小子发觉那些人熟练的动作所产生的噪音显得很遥远，在这遥远的背景声下，诸如此类的影像与画面变得杂乱无章，很快地与天空那虚无的吸力搅在一起，飞速远去。
辰小子蹲在一长排店铺的门口，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这样的场景，这样的动作很熟悉，而不断变多的路人，越加忙碌起来的店主们，都似乎没有看见他。
于是他就这么蹲着，一直蹲到太阳从初升转为沉降，一个似曾相识的背影出现在饭堂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