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君皆有病·二十（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3(6)

可我……我为什么僵在这里，什么都做不了？
我到底在想什么？我自己都分不清。
或者我是在气那个不负责任建了鬼谷，自己一死了之却仍能侠名满江湖的始作俑者——容长青？我不知道容长青当年是怎样的想法，我只知道，他的慈悲为怀成了无数好人受苦受难的起点。好人都未必能够长命百岁，为什么要在意恶人是否能被救赎呢？恶人不会因为自己得以偷生而感谢任何人，他们只会用恶行祸害更多无辜的人。没有鬼谷，温客行就不会是温客行。他可以仍旧做甄衡，也许没什么出息，却平安喜乐一生。可因为鬼谷，他却从受害者变成了加害者，成了万恶之首，双手染血满身罪孽，为了个人私欲，连血缘和亲情都可以亲自斩断。鬼谷，一朝入谷，便渐渐失却了人性，成了恶灵与亡魂。既如此，这样的恶鬼之境根本就不应该存在人世间，早就该回地狱去。对恶鬼讲慈悲，才是真正对人行恶。我只恨不能早生百年，将那糊涂透顶的容长青骂醒大打醒。

鬼谷为害人间近百年，如今能亲手将它推落深渊，我即使付出再多，也甘之如饴。一朝夙愿得偿，如今的我也没什么可遗憾的了。
可为什么，我仍然不快乐？
温客行几近茫然地垂着头看着白衣剑，直看了许久，才狼狈地缓缓抬头，黑黝黝的一双眼睁得很大很大，眼神却直直地发飘，似乎越过我的脸看着虚空中别的什么东西。他的手指无力地松开，血淋淋地垂在身侧，虚软无力的身体挂在我的剑刃上，几乎便要向下滑去。
我迅疾抽回长剑，剑刃滑出他的身体，鲜血便从伤口处猛地涌出，在他赤红的衣袍上洇出一大团发乌的血痕。他踉跄着几乎要跌倒，却还是站住了，他捂住胸口，大声咳嗽着，胸腔里发出破风箱般嘶呼嘶呼的杂音，更多血自他的口唇呛出，从他的胸口喷出，从他血淋淋的指掌间淌下。
鲜红，灼烫。
可我只觉得冷。
我似乎又看见师父的脸。我的师父秦怀章，是一个活得极洒脱的人，他爱说爱笑，爱玩爱闹。他总说我淘气，其实自小带着我玩闹的，都是他。师母身体不好，他便一直不肯要孩子。小师弟秦九霄出生的时候，他已经年过四十，到九霄长大，他都快六十了，可他功力精深，驻颜有术，一袭白袍，长眉秀目，与我们站在一处，看上去不像师徒父子，倒像兄弟。可那年他被表哥的手下从西北送回来时，头发全都花白了，面容枯槁瘦削得像一具干尸，颧骨上绷着灰黄的菲薄的一张皮，我甚至无法在他脸上寻出昔日的半点风采。他虚弱得连一个字都说不出，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他的生命就像香炉里的一撮灰，似乎我一口气喘大了，都能被吹散开，就只剩眼底还有一点不甘的光亮。他硬撑着不肯走，拽着两个师弟，一眨不眨地直盯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