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鲸鱼之夜(39)

“倘若你可以用之前二十年的回忆，换取金钱和地位。这样一来，你就会忘掉你爱过的人、爱你的人、你养过的狗、打过的架、你喝过的酒、吻过的姑娘，那么你是否愿意呢？
“因为某些缺失使你无法得到的东西，一定会通过其他的途径，悄悄地还给你。你要做的，就是不要着急，慢慢从并不容易的生活中汲取快乐。”
“唔，久美，你说的可能是对的，但照你的说法，那些英年早逝的人、夭折的孩童，又该如何解释呢？”
久美极尽温柔地说：“他们来这世上走了短短的一遭，酸甜苦辣都尝了一下，觉得不合口味，就去往别处寻找心仪的味道。至于那些匆匆看了一眼就离开的孩子，是舍不得放他们来经受我们从前经受过的，现在正在经受的以及未来将要经受的苦难和悲痛。”
我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脑海里想象着不久之后将会倾泻而下的大雨，到那时，一切悲哀都将被冲刷干净，一切欢乐也都不复存在。我心中混乱至极，千缕万缕搅在一起的感觉：“是这个样子的吗？”
第二十八章
“秋山，你看，人到了年纪就去上学，上完小学上中学，中学以后是大学。等到大学毕业，无需旁人安排什么，自然而然地开始了工作，然后找合适的人结婚、生子。而后老去，看着孩子一步步按照自己走过的路，继续走下去。最后死掉，什么也不剩。只是人人都是这个样子的话，世界觉得很无聊，于是公平地分给每个人一段自我意识相当强烈、渴望摆脱一切束缚、挣脱所有羁绊的时光。他们在这段时间里头，偏偏一无所有，只靠着一腔热血在天涯走。走啊走，大部分人在不知不觉中就回归了原来的道路，只有少部分人一边撞得头破血流，一边不肯回头。而这少部分人中，又有大半失血过多倒在路上，剩下的那些，终于冲出阵来、旗开得胜。

我意识到了这一点时，已经在那条人声鼎沸的路上走了很久了。于是我试图改变，却已经没有机会。这时候我遇到了你，在你身上我看到了热烈芬芳的春天，看到了热血书写的华年，看到了这个年纪特有的无休无止的希望与激情，以及失败无数次后重新崛起的力量。你会失败、你会沮丧，但你不会绝望。绝望不属于二十岁，属于二十三岁及以后。”
浑身没有一丝力气，估计现在得六点多了吧。再有半小时就该起床了，我会穿着睡衣、趿着拖鞋穿过客厅，耳边传来厨房锅铲相交的嘈杂声。卫生间里，那支蓝色的牙刷静静地插在几年前静子在超市大减价时买的灰色牙杯里，挤上牙膏，对着镜子里那张日益老去的面孔清洁我的牙齿。换好衣服，坐到餐桌前，喝一碗粥，吃一个煎蛋，儿子揉着眼睛过来了：“妈妈，我要喝牛奶。”静子从卫生间探出头来：“先吃饭，一会拿着一瓶路上喝。”
……我就这么老去了吗？
过去的那个我到底去了哪里？近年来网络急速地发展起来，总是会在新闻上看到诸如“六十岁老人自制XX，只为实现青年时代的愿望”、“某地大学生为逐梦想日兼三职”之类的报道。想来我也曾有过那样一段岁月的，它流逝了我知道，可是它到底去哪里了呢？昨夜未寻到答案的疑惑又重新涌上心头。即便是它不见了，那我的梦想呢？“三个周末”和“费可曼”为什么就从我的生命中消失了呢？是我们不够努力，还是不够才华横溢？每条通往梦想的路上都有无数尸体，可是不也有成功的人对着苍天呐喊、俯身亲吻土地流泪的吗？为何我就成了平平凡凡的人中的一个呢？我究竟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倘若我也像他人一样，譬如思特里克兰德、圣地亚哥那般，无所顾忌、就冲破一切，去拾起我的梦想，会不会在几年后、十几年后哪怕二十年几后，也成为这种新闻标题下的主人公？我的照片会附在文章上方——一个两鬓斑白、嘴角下垂杖乡之年的老人，抱着吉他，颤颤巍巍地站在舞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