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生，又生。(2)

直至晚上七点半，吊灯在雨中孤独高挂，摇晃，映出雨的淅淅沥沥。他站起身，长吁短叹中他看向东边的铅色浮空，却只能看到大坝岸边如同峰峦一般的松林正随着风和雨轻轻摇晃。他低着头，磨磨蹭蹭地朝着家走去。
对这个十六岁的少年而言，这又是一场挫败。陷入某种执念的他在找一个人。而今天是他的第六天，第十三次踏门而出。正忙着救人与重建的村民们看着这个少年的呼喊声每次愈发变小，到最后只是大坝上的石台阶上来回踱步，不时还往满身泥泞的人群中瞄上一眼。
他撩开湿漉漉的窝棚门帘，在石头上踏了踏脚，抖落身上沾染的泥点子和灰。
“过来吃饭。”
“好...”
他刚刚回到所谓的家，便看到他父亲，张青岗正站在火堆前。馨香的味道让他向张青岗快步走去，揭开锅，他没注意到父亲正在一旁惴惴地愣着，只是拿着筷子往雾气里探，一掂，一嗅。他知道这个味道是自己这落败家庭中所不能承受的奢侈品，便转身便质问佝偻着的父亲：
“哪来的鱼和豆腐？”

帘前的车辙深邃，帘后的泥泞脚印交错，窝棚中也掺杂着不属于这父子二人的烟草味。他知道那个管着河闸的老李又登门了。他瞥见蜡烛照不到的一个不起眼角落里，一个崭新的包袱鼓鼓囊囊，没被系上的包袱一角露出的一抹红色让他一颤。
“爹，你告诉我，今天老李来了没？”
“有生，先吃饭。”
“我看到了陌生的车朝咱们家开来。”
“把盘子里的水垢倒了。”
自小时候，他便不能理解张青岗的脾气，对于一件事，他要是不想谈论那任何人都撬不开他的嘴。他们沉默地对望了一会儿，不久，汤锅沸腾起来了。张青岗便默默端起炒锅，放在蘸湿的破布上，将盘子里刷碗剩下的水垢倾倒出去，然后将鱼汤小心翼翼地倒进盘子中。小小的方桌，四周如蒙上一层透明的绸子，鱼汤的香味和汤雾让张青岗的嘴皮子和心也软了下来。
张有生抄上一双长短不一的筷子。在餐桌一旁颓着身子，望向右手边的父亲，又望了望桌对面空唠唠的位置，将筷子慢慢叩在桌上，拗着头，看向他父亲。潮湿黏腻的眼皮遮住他半边黑眼珠，但依然清澈，作为父亲的他一眼便看出这是在祈求，这与儿时的他求自己买一块冰糕的眼神别无二致。可他却不知为何解读出某种不甘心的味道。于是他也放下筷子，把筷子偷偷朝儿子对面位置移了移，是试探，又像是无声的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