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虚构】旧生(7)

“我想把外面贴的条清理干净。”
“只有钢尺，你可以慢慢刮。”
“钢尺也行。”他没有再坚持什么，接过钢尺，搬着木凳子坐在门外开始刮除海绵胶的印记，发出了挠木板一样令人发怵的声音。
门就这样半开着，风直灌进来，走廊里的声控灯没有亮起，黑漆漆一片，这是一种会呼吸的沉重的黑，透着下水道特有的那种湿气，邹子哥就处于两者的分界，他一脸疲倦地拿铁尺在门上划拉，这太可怕了。大学四年间，我在第二年里和朋友出了一本小说集，接着是第二本，同时我拍了部微电影。做完这些事之后我才发现自顾自认为的那些能够通往美丽新世界的途径都化为了泡影，也就是说，那些十几年前所期待的——虽然我并不知道在期待什么——都没有发生，构成我生活的每一部分都原封不动地矗立在这里。我回想起幼时跟随父亲去看拆迁，一栋距离我仅有三十米的小平房轰然倒塌的瞬间，透过残缺的一楼墙壁，对侧挂着的房主亲人遗照以一种格外安详的面容见证所有的倒塌和离去，这太可怕了，邹子哥刮门时这种感觉又复苏了，这就是对于周遭一切陌生感的答复，这太可怕了。
“你觉得怎么样？”我问他。
“为什么要告诉你？”他说。
“这有为什么吗？”
他停下来手中的动作，看着我说：“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复杂，沉浸在揣摩别人的优越感里？但其实在你身上发生的事一点也不特殊，很多人都这样，很多人都经历过，最后也就是这样。”

我调整了一下情绪，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显得心平气和，“你好像有点歇斯底里了。”
“我可以表现得更歇斯底里一点，你好写进你那些狗屁不通的自我安慰文章里去。我看过很多电影。很多很多电影。在我还没有卷成像这样屎一样的麻花辫以前，我完整记得的最后一部电影就是他妈的卷西的烂片，这是我一生最后悔的决定。在傻卵主角每天重复的挖掘里我被迫醒悟了所有痛苦的本质，从此一切能藉以安慰的美好都离我而去。这种安排太鸡掰搞笑了。就像那天陈平跪下来我就把保研名额送给他，就像每晚有个脑弹儿到我们宿舍问陈平睡哪个床来提醒我是个笑话。”
“我很同情你，真的。”
“你妈个逼，”他往地下啐了一口，“你可以表演得更假一点。”
在这个瞬间，周围好像有什么东西崩塌了，就像洪水决堤，起先是对楼，那些酝酿了几晚的欢呼声迸发出来，而后开始扩散，这种疯狂而扭曲的共振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在楼道里传播，这些欢呼交叠在一起，像蝗群飞过一样混乱，我想起小时候看到拆迁现场里的那张遗照，除了对面邹子哥紧绷着的一张脸，同楼的其他人好像约好了一样，汇聚，又分散，听不清在高呼着什么。
11月6日，21年英雄联盟全球总决赛的日子，edg和dk的对决，然而这一切都被隔绝在外，我们只觉得吵闹，原先与此距离最近的是邹子哥，他曾经在这个游戏中浸淫了2000个小时，现在只是个在浪潮中不知所措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