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虚构】旧生(2)

当时邹子哥这样回应的：“我到底做了什么让你如此的不尊重我，你甚至不愿意叫我一声教父。”这话应该是带着揶揄的成分吧，没曾想陈平扑通一声给跪地上了，抱着邹子哥的腿就说：“教父，刚才人多，我不对，我给你跪下了。”邹子哥没料到还有这一出，沉默很久，最后答应了，自那以后大家都管他叫教父。
教父放弃保研名额的原因自然不是那一次的下跪，也不是轻飘飘近乎玩笑的一个称谓。邹子哥放弃名额是因为家里人只允许他考去北上广，来自信阳某贫穷小镇的孩子毕业不能再回信阳，所以他只能硬着头皮考北京理工，他每天学十六个小时，做四套卷，复习四门专业课，数模电，几何光学，物理光学，他刷过的张宇汤家凤李永乐武忠祥李林的教材能铺满一层地面，厚厚的试题堆积，他的梦好像又近了一分一毫，那好像也不是他的梦。
我在夜深的时候听到过他在床帘里抽泣，看过他枕套上的泪渍，这太正常了，哪个考研学生没有在夜里流过泪呢？我就哭过不止一次，如果我生在学阀之家该多好。父母的课题随便抠点边角料都足以让我发paper。可这些只在梦里出现过，每天早上醒来，我都得强忍着困意下床复习量子力学，那些逼样的微扰论，中心力场和狄拉克符号。
“这个世界是一片荒原。”我听到邹子哥一天夜里对着泛黄的天花板感慨。

“都是这样的，你以为有一条路径，可以割着草就走过去，路上总要找点事干，一边擦着汗一边跑过去，然后一个号啕大哭的人等着你，看你怎么比他还出糗。”我有想过这么回答。
许文杰是隔壁班的学委，理应和我们没有交集，但他总是走错，来我们寝室寻找陈平，怎么说都不好使。开门后，许文杰把头探进来，一眼就看到还没上床站在底下酝酿尿意的邹子哥，我帮他转述：“邹子哥有人来找你教子了。”
我刚说完，教父的泪腺彻底绷不住，“你何必这么说？你何必这么说？”
我继续说道：“我跟你说实话吧，其实大家都知道你尿不出来是因为太压抑了。”
他说：“都过去了，都过去了，不要再这样了小郭，这天太冷了，这天太冷了。”
半小时后，又在背词软件上复习了百来个单词的邹子哥终于撒出了十一月来的第一泡尿，他解脱的声响和氨臭味在整个宿舍徘徊。
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到许文杰，他正搬着近半人高的书堆下楼。地点应该是七楼和六楼的夹层，或者六楼和五楼间。时间我敢咬定，就在高二升高三的那个暑假。那是一个极为常见的面容，寸头，宽额头，跟啤酒瓶底一样厚的镜片，是一副和我想象中相去甚远的样貌，但有一种直觉说这就是那个人。
“你是许文杰吗，住811那个？”我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