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神谕之音(4)

他晃晃悠悠地过完一年，无意间发现父亲正在试图开始一段新的婚姻关系。那天晚上，他回到车祸的现场，听了很久，想了很久，当夜，他回家留下一封信，让父亲不要挂念，好好开始新的生活，然后稍稍收拾衣物，背上旅行包离开了这个城市。
他开始在各处漂泊，探索未曾发掘的天籁之音。城市里的音乐大抵差不多，他的脚步更多走向山林田野。摊开地图，他圈选自己尚未踏足的山河大地，制定自己的寻找计划。他决定做一名录音师，记录旅途里一切美好的音乐，为自己，为某些不知名的存在。
他从地图最南的海岛开始，顺着海岸线一路向北，到达寒冷的边境线，再转向西，一个省一个城一座山一片林一方湖的前行。有时候停驻一个月，有时候仅仅一晚，时间的长短全看音乐的多寡与美妙程度，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听到的曲调也越来越丰富。
第一年，他能听见风雨雷电鸟禽走兽这些明显的音乐，第二年，他的耳朵铺捉到更加细微的乐曲，他在夏夜欣赏萤火虫飞舞的爱情之歌，在秋天听到云层的流动和海面波浪的二重唱，冬天的夜里，他真的听到了雪落下的声音。

第三年，在燃烧的篝火中，他听到火焰的合唱，仿佛是一群精灵的阿卡贝拉。在昆仑山里停驻的第二十一天，他仰望山顶，那山顶的天空竟然隐隐传来如鲸鱼般的鸣叫，与飘舞的白云一唱一和。在戈壁滩上行走的够久，他能听到悲凉的低吟，如朝圣者集体的祷告诵经，从远处，从风中，从动物的尸骸，从脚下的地面，奔涌而来，他仿佛被这乐曲裹挟着向前，一边行进，一边忍不住哭泣。
再往后，他偶尔能在清晨或傍晚听到太阳，那是华丽的交响乐，是高昂的歌剧之音，驾着马车乘着龙在天地间奔驰。特别好的晚上，月亮会在干净的夜空温柔而静谧的歌唱，时而旋转的圆舞曲，时而跳跃的爵士乐。他行至喜马拉雅山脚下，遥望峰顶，那里响着悠长的号角，从中传出时而清亮时而低沉的女声咏叹调，别无其他，他感觉到那是一首与宿命有关的歌。
准备登山的时候，他接到电话，父亲病危。
他赶到病床前的时候，父亲已经陷入昏迷，偶尔清醒，也说不出话，只是会抓着他的手，轻轻微笑，然后接着沉睡。他听到父亲的身躯里，有一架沾满了尘土的竖琴，在努力弹奏着，然而只有少许音阶发出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