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神谕之音(6)

这么多年以来，他终于想要彻底停止脚步，在他爱的女人身边，在他钟意的海边。生平第一次，他向另外一个人诉说了他的秘密，关于他的耳朵，他的旅程，他的天籁，他向她分享所有已经收集的自然之音，告诉她他听到了什么，他所感知的，所触动的，他也向她描述那些无法采集的，那些日月山海，那些她心内传来的触及一切本质的乐曲。她抱着他，用手抚摸他，黯然落泪。
他们结婚了，他做了录音师，同时在网络平台分享曾经收集的自然声响，还有父母给他留下的，足够他维持一个普通而平凡的家。他不再独自旅行，与其他人一样，沉入这尘世的喧闹之中。自从他告诉她的秘密，他的耳朵不再那么敏感了，他越来越少地听到天籁之音，连大海的音乐也逐渐失去了原本的多样性和色彩，他曾纠结过，但很快释然。因为他收获了另一种安宁的喜悦，她带给他的平静幸福，他越来越多地听到她的音乐，她的情绪，她的悲喜，她的一切。
她怀孕了，他们陷入另一种欢喜里，像所有第一次将为人父人母的其他人一样，生活的重心又多了一个，他们准备应该准备的，他们讨论和孩子相关的所有，他们猜男女，他们为孩子起名，他听孩子的心跳听孩子在子宫里的伸手伸脚，像一个精灵在花丛中的沉睡梦游，他告诉她听到了什么，他们傻傻的笑，傻傻的感动着，企盼着。

到了生产的当夜，她难产，开始大出血，他在手术室外面坐立不安，喃喃祈祷。
这时候，又传来如鼓一般的敲击声，一下一下，不急不缓，那个似曾相识的悠长的深邃的哼唱，由远而近。他的身体僵硬了，每一次鼓响，如同敲打他的心，直至击碎。不！不！！他大喊，他伸出手想要阻拦，歌声依然穿过他的身体，飘进手术室。他跌跪在地上，哭泣着祈祷：至少，别带走她，别剩我一个。
他们失去了孩子，而且以后也无法再有，她从此陷入严重的抑郁之中，休了长期病假。她拒绝吃药，拒绝外出，每天重复他们关于孩子的话题，对着空荡的婴儿床发呆。他陪着她，寻找各种话题，努力轻松幽默，试图让她的心里再响起悦耳的音乐，只是那种安宁的喜悦似乎随孩子一起被带走了。他提或不提，沉重始终在他们之间弥漫，让她的心只发出单调而又无望的声音。或许，时间才能治愈这一切吧，他想。
这一天，他去为她买花买药，经过海边的时候，他忽然察觉出某种不祥的音阶。他停在海边良久，地平线的最远方传来某个信息，愤怒的毁灭性的警告，如同一个疯狂的指挥家舞动着他的双手，让交响乐团狂暴地不成章法地演奏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