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神谕之音(2)

他的提琴老师介绍了一个郊区的老中医，父子俩去了。老先生在花圃问诊，也不切脉，耳朵压根没做任何检查，只是认真看了看他的眼睛，就笑着开了药方，打发他们回家了。
虽然没报什么希望，父子二人还是按照方子敷药，这是他们之间的默契，父亲不理解他为什么拒绝助听器，但也配合他的任性和固执，时不时的为他重复某种无用治疗。黑色的药膏连续涂抹了整整一周，在每个夜里，他的耳内剧痛不止，疼的他几乎无法入睡，第二天一早会流出很多脓水，药膏用完后他依然听不到任何响动。父亲很生气，觉得又被骗了，他倒无所谓，连失望的感觉都没有，反正这双耳朵已经毁了。
直到立春的雨夜，他又可以听到一切了。
不到半个月，他的听力恢复如初，似乎比以前还要更加敏锐。他迫不及待的重拾大提琴，然而烂熟于心的曲子如今拉起来，无序而刺耳，不成曲调，从技法上讲，他没有分毫偏差，曲子在他以外的人听来也是正常的，可是他自己听起来，却完全不着四六，连基础的哆来咪发拉出来他听得也不在调上。
他很快发现，不止是大提琴，所有人类创作的音乐在他耳中如今都成了毫无章法的噪音，无论现场或录制的，数字版或唱片，他听起来都乱七八糟，成为某种折磨。他依然能分辨出何种乐器发出的声音，但是就像打开了某种干扰，一旦存在乐器和曲调的组合，立刻升降强弱节拍音符无序转化，像是耳中有个五音不全的人在自动为这些音乐做要命的翻译转奏，不看乐谱，他完全听不出来刚刚的曲子演奏了什么，歌手是怎么唱的。

他多少有些沮丧，不知道这种情况将持续多久，他和父亲去复诊，老中医不知所踪，联系那个介绍的老师，对方竟然想不起来有这样一件事情。
至少，现在能听见了。父亲这么安慰他。他看着父亲的眼神，关于音乐在他耳中的如今的变化，他知道父亲没办法完全相信，因为那种感觉旁人无法理解，这超出了正常的范畴，像是他在逃避音乐的一个借口或是一种心理障碍。
基于此，另一件更加奇怪的事情，他决定不告诉任何人。
他的耳朵如今可以听到另一种音乐，由风声雨声，猫狗鸟虫而来的非人的演奏，自然的乐曲与歌声。他们并非随时在耳边响起，但只要他的情绪被触动，他伸出手去触碰，去感受，音乐就会在耳边响起，瞬间占领他的心。
他从未听过如此美妙绝伦的音乐，不是哆来咪发嗦，也非宫商角徵羽，这些音乐的曲调似乎从不基于任何一种已知的人类音乐乐理谱写，每一段音乐都是唯一的色彩，独有，绝不雷同，即便来自同一种事物发出的，他们奏完即逝，仿佛从未存在。上午的风可能如钢琴快弹一般的自由自在，到了晚间听起来却是后摇里的电吉他，有年头的老树在午后阳光下摸上去，会有悠长如手风琴般的曲调响起，小猫小狗的嬉戏追逐像敲着小军鼓……这仅仅是他欣赏时的感受，基于他已知的一切，而这音乐本身由未知处而来，其实无法用人类所有的乐器乐风去归类，去准确的还原，只有那段整体音乐的感觉是类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