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姑妄录·扶风歌(5)

但他心里更加明白的是，若并州再沦于敌手，百姓将免不了再遭到血腥的屠戮。
于是，他临危受命，去镇守这片帝国北境仅存的疆土。
时危见臣节，世乱识忠良。
他勒住缰绳，下马解鞍，目光不由得朝着路之彼端无限延伸。路之彼端，是他在未来长达十年的毅然坚守，是他逆着南渡人潮北上的一腔孤忠。
上一个像我这样孤军深入敌境的人，大概就是李陵了吧。想当初，他也是以五千步卒，力抗匈奴数万之师，浴血奋战，尽忠竭力。虽说最后不得已而投降，但至少是粮尽援绝，势穷力竭而降，且常有回归汉朝之意。如此忠勇之人却不为主上所明，我如今也是类似处境，待我有朝一日孤立无援，陷入绝境之时，又当如何自处呢？
不去想这些了。就当是为这个垂垂老矣的国家，为万千苦难之中的并州百姓，尽自己的最后一份绵薄之力吧。

整理过思绪，重新系鞍上马，他招呼随从，继续向着那座乱世中的孤岛行进。
驿路边，十数个蓬头垢面的流民，正在光秃秃的枯树下瑟缩着。他们敝衣短褐掩盖下弱不禁风的身体，仿佛凄厉寒风中飘摇的枯草；今夜闭上眼睛，明日就不知道能不能再睁开。对他们来说，这条路的那一端，也许是生机，也许，只是另一个绝境。
对他来说也是一样。这条路的那一端，也许是北境孤忠的生前身后之名，也许，只是困守孤城、四面楚歌的凄凉结局。
千种思量，万般忧虑，化作一曲慷慨激越、苍凉悲壮的《扶风歌》。
我欲竟此曲，此曲悲且长。弃置勿重陈，重陈使心伤。
天色昏沉，阴云笼罩，却并没有下雨，但不知为何，他胸前的衣襟，逐渐变得湿润。
落日余晖在暮色蔓延之下彻底隐去，这消散的光芒，仿佛是在隐喻些什么。那个戎马倥偬的背影渐行渐远，消失在暮色苍茫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