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姑妄录·扶风歌(3)

山雨欲来风满楼，满城人却尚在迷梦之中而不自知。
各地的藩王终于按捺不住了，一个接一个地领兵入京，战尘四起，硝烟弥漫；风云变幻的政治舞台上，你方唱罢我登场。那些自诩清高、坐而论道的名士们，也一个接一个地卷入充斥着惊涛骇浪的政治漩涡之中。金谷园里由诗酒编织成的盛世残梦，至此，风流云散。
城内勾心斗角，城外血流成河。当路者同室操戈，相互攻伐，黎民百姓生如尘埃，命若草芥，注定要成为这场动乱的牺牲品。兵戈所到之处，生灵涂炭，满目疮痍。
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
百余年前，魏武帝面对天下丧乱之时的那一声叹息，早就不知道在他心里辗转过多少个来回。今日所见，不过是世间饱尝战争离乱之苦的百姓之万一罢了。
夕晖中的浮云在空中郁结，落日下的归鸟在头顶盘旋。目光尽处的荒村破败冷落，杳无人迹，更应没有鸡犬之声。但不知为何，他似是从极遥远的云外，听得一声极悠远，极缥缈的鸡鸣。

他默默地垂下眼。这鸡声，倒是没有当年在司州听到的响亮了。
那时，我正值弱冠之年，在司州为主簿，有一至交好友，名唤祖逖。我们朝则携手而行，夜则同床而寝，情好甚密。夜闻鸡鸣，我二人便一同在庭中开始舞剑。多少个挑灯秉烛，促膝长谈的夜晚，我二人相约日后四海鼎沸，豪杰并起之时，当一同逐鹿中原。大丈夫生于世间，自当立一番不世之功业。
但当时，我们都没有意识到，我二人毕生所求的功业，竟要以天下苍生的潦倒与困顿为底色。少年意气，终究只是少年意气。
虽然如此，但至少那时，我还是满怀热血，一腔豪情。后来，在洛阳生活久了，我好像就忘了当初闻鸡起舞的凌云壮志。在这声色犬马的洛阳城里，只剩下卑躬屈膝，苟且钻营。如果没有这场动乱，我甚至还想过，在金谷园的纸醉金迷中了此残生。
那个豪奢至极的金谷园，随着主人死于非命而黯然离场。在这滔天巨浪中几番浮沉，我也算是脱胎换骨，重获新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