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宝道人生贺】如实之道（4）(5)

她父母也看出她心不在焉，替她谢绝了帝释的赏赐。她茫茫然地从天宫走下去，走到人间，又在无忧树下遇上寒衍，兀然产生出无限想要向他倾诉的欲望。
她将一切迷惘与自责向他陈述，他只是耐心而温柔地静听着。待她说完了，他也只是微笑着轻声问她：“你还记得此前我赠你那一支无忧树枝吗？”
她被问得一怔，下意识地点点头，面前的男人笑得更深，点点头说：“我听闻那无忧树，是心地纯善的女子触碰，方能开花。你不昧本性，虽有大功于战，却不乐于胜，不快杀戮，实具慈爱。我昔曾闻道：‘果而勿骄，果而不得已’，亦可谓此。你有善心至纯，何必惘然，只当按心之所向而行，便是如实之道，菩提之行。”
也许后世僧人们所讲的顿悟，正是她那一刻心绪的变化。她素来不拘繁文缛节，听得寒衍这一番话，心下澈净，竟欢喜地伸出双臂，大大地给了寒衍一个拥抱。寒衍被抱得愣了一下，旋即也微笑着拍拍她的脊梁。那是他们真正以兄妹相称的开端，而彼时智积尚未出生。寒衍已有很久不曾感到这样的亲爱之情，最后一次他感到那温柔之意，是法会上，此前已转拜接引为师的慈航，抑或如今当称他为观世音——他与新晋来到这五天竺地的文殊、普贤同来，一同来的还有虬首、灵牙与金光。他们仍不能变回人身，然而便是这样的兽形，他们在看见他时，眼中仍闪出亲昵而惊喜的光，他不顾僧众诧异的眼神，疾步上前去，搂住那三只在他们眼中粗鄙的巨兽，一会儿亲亲那雄狮，一会儿又抚摸着白象与金犼，他在他们亲昵地磨蹭之间又哭又笑，受着无尽的爱染，使僧众瞠目结舌——“如来”仿佛在他们的面前全然舍弃了中道，丢掉了离欲。

或者也有此因，在这之后，连曾与他相熟的憍陈如也不再请他与释尊共同说法了。
然而他自己并不十分在意，他把世间看成自己真正的归属。他襄助了身为夜叉的母亲欢喜夜叉女，与天众中美丽的天女成为好友，在人间收容一个贱民孩子，又在鬼道所聚的楞伽收下一个美丽而娇纵的罗刹少女，在他看来，这无疑是极有意义的。他在这片土地上体味最深刻的，便是“忍辱”二字的意义，为有忍辱，他才能去做自己看来更为重要，更为正确之事而不受外界太多影响。他应当守着自己的师弟们，即便他们的心中，真正的大师兄早已死在了诛仙阵开启前的一夜。他应当为虬首、灵牙与金光的安危着想，即便如今他将以礼相待的乃是昔日残杀过他的同门弟妹的仇家。他应当救人而非伤人，即便这些人曾斥责他为蔑戾车、外道，向他身上吐口水，丢泥巴。
在这国土之上的百年，他才明白，原来当初自己并非怀疑曾经一直奉行的信念与道理，而是在那信仰被现实动摇之时，他仍在为自己数千年来的坚守找到理由，拼尽全力地想要维护，想要告诉自己，他们所信奉的是正确，是可战胜一切敌手恶人的。为此甚至不惜劝请他那永远顺时安命的师父走出碧游宫，走向他亲自排布的一片诛仙剑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