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晚饭】旗语(4)

风从江边荡来，带着灰色的湿气。水泥浇筑的堤坝不生植物，细碎的沙砾被浪送上岸边，又滚回浑浊的水里。嘉然走上舷梯，脚下的铁板汪着几摊暗红的积水，发出空洞的声音。甲板上人不多，都立起衣领，像近午觅食的水鸟站在水中。一艘驳船停泊在左舷，这艘军舰的引擎和武器都被拆卸，随着浪轻轻摇摆。但仍有一串旗帜从舰尾一直挂到桅杆，被风一吹便发出玻璃纸的脆响。江风猎猎，从左耳涌入，为什么挂着这么多旗子，她听见向晚问道，旗语，她低声回答，旗语。每一面小旗都带着不可磨灭的含义，在风中摇摆，但为什么一艘死去多时的船要挂上旗语？她回望过去，甲板上有什么被拆走，留下底座和几颗锈蚀的螺栓。光线变暗，她的眼角发紧。“看这里！”声音从上方传来，也许正是她恍惚的时候，向晚已经登上了桅杆，朝她挥舞着手臂，身形淹没在弥散的白光里。“看这里！
”她举起手机，对准了下面的甲板，将流动的江水也一并固定下来。轰鸣声逐渐变大，桥上又开过一列火车，声音远去，而她只是望着江面。
第二天，她们把买来的家具组装完毕，顺便接着清理了一下带来的行李，并不多，有许多东西在搬家之前就被扔掉了。她拿出三个碗和一包浴帽，在沐浴露的旁边找到了那个被压扁的纸盒，里面的几张纸已经被挤压得变形。她拿起它们，平铺在餐桌的玻璃下，一张张地阅读，内容熟悉，是她的字迹。三年前她们不大不小地吵了一场，无关庞大的裂痕，只是琐事堆积。向晚搬出了她们在学校旁边的合租房，去酒店住了三个星期（这几乎花光了她那个月的生活费），期间只用纸笔交流。有几次她还煞有介事地贴上了邮票和火漆。送到酒店的前台，可以说是个不大不小的玩笑。她们在信里讨论着天气，星座，梦境和新出的奶茶单品。她们谈论着这些，像是缝补裂痕的一针一线，终于有一天，向晚带着最后一封信出现在门前。这些事情现在看来近乎奢侈，之后也吵过几次，但再也没有时间去写几封仅仅相隔几公里的信。

道歉的方式变成了拥抱，但拥抱也不坏啊，嘉然想。她记起她身上的气味，白衬衫下若隐若现的肥皂气味，被青涩的汁液绷紧，好像蓄满了阳光的枕头。但w市是没有阳光的，寒冷的空气来临时，这些拥抱便成了她自救的小药丸。
信纸的旁边是一团毛绒，勉强可以看出一只兔子的轮廓。一次她在网上中了奖，奖品是一只企鹅玩偶和一个兔兔零钱包，企鹅玩偶顺理成章地被摆在了床上，即使它戴着墨镜，手上拿着手枪。但嘉然却对那个零钱包犯了愁，她不想让它的毛发里都是纸币的味道，毛绒玩具最容易留下味道，如果有也最好别是金钱的气息。思来想去，最后她在里面装满了迷迭香。穿过灰褐色的绒毛可以闻到甘甜的草气，向晚很喜欢，一直带在身边，挂在腰间，和她的jk服也很相宜。戴的太久就开始粘灰，在干洗店洗一次皱缩一次，最后连一个鸡蛋都装不下了。她说再给她买一个，50块钱不算太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