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晚饭】旗语(3)

水温很热，玻璃上结着一层水珠。她散开头发，把自己笼罩在喷淋头下的水雾里。水汽弥散开来。她还不熟悉这里的空间，有一种住进酒店的感觉。水流不断冲刷，砸在瓷砖上噼啪作响，她细致地为自己的身体涂上泡沫。粉色的发丝披散下去，每一小缕头发都流下一小股水柱，在后背上爬行，微痒的感觉传来。像散步时飘下的柳絮，覆盖着整个池塘。她打量自己的身体，细瘦的线条一直向下延伸，像要扎下根去。能看到骨骼的轮廓，尚未孕育的子宫。水流顺着膝盖流下，漫上趾尖，而她记起另外一副躯体，同样青涩却又富有轮廓，像冷水里长成的鱼，没有一寸赘余的脂肪，只有指尖有被琴弦摩擦生出的茧壳。在自己还如同幼童般懵懂的年纪时她就已经长成。在几个很深的夜晚，在黑暗里她悄悄褪去自己的衣衫，屏住呼吸，伸出双臂抱住身边的温热，她隔着薄薄的睡衣，触碰到她安眠时轻柔的呼吸，温热的心在她手掌下跳动，像轻轻按住了一只白兔，而她从未在此刻醒来，夜色葳蕤，情欲拨开时间的缝隙，藏进更深的黑里。
夜晚会宽恕一切的，她安慰自己。
今天是周末，她们决定去郊外的宜家买一些生活用品，二号线直达，沿途经过跨江大桥，可以不用转车一直做下去，她们上车时人还很少，嘉然轩了个靠窗的双人位，紧挨着玻璃坐下，而向晚一上车就沉沉睡去，双手紧握，头挨在她的肩上，丸子头靠在她的颈后，刺得她痒痒。

过了七八个站，广播说列车即将开上地面，随即是光与暗的过渡，车厢里陡然明亮起来，向晚仍旧睡着，眉头紧皱，鼻翼扇动，上面布满细小的汗珠，像是在梦里吃到了什么好吃的东西。睡梦中的她比醒着时更小了。嘉然想。列车驶向高架桥，在一个站点停靠，开始做过江的准备，嘉然注意到江边耸立的那座塔，w市的地标。历经多次战火摧毁又重建，诗人掷笔长叹的地方。她想起初来w市时曾和她一起去过。那是个工作日，游人很少，她们攀上顶楼，兵分两路。向晚专注地在几个摊位面前挑拣，嘉然则用起了围栏旁的望远镜。阳光轻柔，一阵一阵的尘土从其中洒落，江上汽笛长鸣，高空的风吹来水的微腥。她张嘴想说什么，思绪却从脑中飘走，混入无可挽回的江水。
列车很快开上大桥，向晚醒过来，指着江面上一处灰色的影子，那是什么。嘉然朝她指的方向看过去，一个几何体不断的被支撑桥梁的铁柱分割，一时看不清楚，忽然她想起什么，掏出手机，“功勋护卫舰退役，将在w市展出一周，随后移入博物馆收藏。”向晚转头对她说，我们回来的时候去那里看一下吧。嘉然没有回答，只是望着窗外的江面，几艘洁白的客轮拖着尾迹，绕开暗藏的漩涡，列车停止，她闭上眼，轻轻抽出和向晚在上车时就一直紧握的手，手掌上布满潮湿的汗珠和红色的指痕，她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