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晚饭】旗语(6)

这个星期嘉然都在加班，一个庞大的项目正被不断孕育，像从山上滚下的雪球，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努力奋斗，为了明天，领导在会上不断地重复，面庞被投影灯照的通红。她坐在台下，想着向晚的新专辑，上上个月还在混音，进展快的话母带就快出来了。封面由她设计，散乱的油彩抹在画布上，不知所指。像一个久被抛弃的符号。
几天里，嘉然很少在十点之前回家，向晚给她打过几次电话，主要告诉她自己的1弦断了，请她在下班的路上捎带一根回来。但每次当她记起来这件事的时候，要么已经经过了乐器店，要么乐器店已经关门。她也问过能不能在网上购买，向晚只是摇头，不同的吉他弦音色不同，如果在网上买需要将六根都换掉，代价太大。于是没有买到琴弦的那些天里，向晚给她的睡前弹唱都少了几个音。但用2弦换掉1弦，再调几个品，听起来还不赖。
于是那几个夜晚她听了《黄色潜水艇》和《魔法龙帕夫》，相比披头士，嘉然更喜欢那只魔龙，住在海边，刀枪不入，勇气十足，却在最脆弱的地方受到致命的伤害，躲进海边的洞穴不再出来。她躺在床上，盯着向晚一张一合的嘴唇，台灯的光为她的脖颈镀上一层金边，照亮脸颊上细小的绒毛。声音渐渐被夜的深黑化开，晕眩而又甜美。在会议上被领带勒紧喉头的那些时刻，嘉然总会想起那一个个缺了一点高音的和弦，反反复复，又逐渐模糊——那些赖以生存的空气。

今天下午终于准时下班，走出写字楼时外面正下着大雨，雾隐高楼，柏油路面被水打湿的气味四处流动，嘉然走进音像店，踩过被泥水和脚印弄皱的纸壳。在门口放下伞。在货架上选了一根弦，想了想，又挑了一整套。然后是黑胶和CD。她挑了一张舒伯特的《泪泉》和木推瓜的《孔雀》。灯光暗淡，音乐叮叮咚咚，店里除了她再没有别的客人。结账时她要了一个纸袋，一共两百九十七块五，找你两块零五。灯光暗淡，暮色四合。电磁炉上的摩卡壶被蒸气冲得噗噗作响。焦苦的香气在室内暖烘烘地上升，干燥而又舒适，好像屋内的所有水汽一瞬间全部消失，她推开门，举起雨伞，店主回过头，看向窗外，轻轻哼着她熟悉的曲调。
她回到家，用钥匙打开门锁，屋里没有开灯，只有卧室里的灯光从门缝里渗出。向晚的歌声传来，仍旧伴随着缺了一点高音的和弦，嘉然脱下鞋子，放下纸袋，悄悄坐在没有开灯的客厅，黑暗的餐桌旁。“Puff the magic dragon live by the sea.”啊，还是那首歌，她最爱的睡前曲。她想起她们共度的每个夜晚，沉入睡眠前的温存。每一个共度的日子都能种在花盆里，长出细小的白花，她们可以找到一个长久居住的寓所，买下她们喜欢的包包和衣服，还可以养一只猫，但一定要是白猫，尾尖上的毛发白的像雪。欢腾而又安静，她必须使自己坚信，他们可以在这座城市立足，在被冰冷的钢筋水泥吞噬前抱紧彼此。她必须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