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油硬糖(3)

現在是四十五分，他記憶裡那輛火車真切地從無盡延伸的鐵軌一端，所有的細節都並無二致。差不多過了一兩分鐘，車才停穩在站台前。年輕的檢票員從車門跳到月台上，「真抱歉來遲了，」他羞澀的笑笑，「一個人操持全車事務還是太⋯⋯」
「啊，沒事。」他繼續神遊，「我沒想到⋯⋯」他沒發覺自己的嘴角翹起，「我沒想到它和我記憶裡的那一輛那麼像。」年輕人問：「是不是十幾年前？」「對對！」「地球是圓的嘛，」他很得意，「管他是多少年，總會繞回來的。」男人不太明白檢票員是什麼意思，但也不好意思接著問了。他把票遞給年輕人，後者隨意地確認了軟硬臥座皆上車時間，向他打趣道：「我要是你，我就不會上這班車。」「什麼意思，難道這老古董上還有什麼都市傳說？」
「你自己買的票，難道不清楚嗎。」打過孔的票被遞給男人，「沒有終點站。」他遲疑了。是的，他就是因為沒有目的地才買了這張古里怪氣的車票，但當他真的要離開這裡時，他又優柔寡斷了。「先上車吧，反正就只有你一個乘客，等你考慮好了再發車也不遲。」他最終上了車。

不出他所料，車內的裝潢一如那個年代，雖不顯得富麗堂皇卻也看得出來用料紮實；精心養護下的紅皮座位能看出歲月痕跡，但觀感和舒適程度毫不遜色於當年。若是有閒心思多走幾節車廂到吧台去，年輕的檢票員會很樂意為你調一杯馬提尼，再端上一碟沙丁魚。「你一個人管理著這一切？」男人無不驚訝。吧台後的檢票員擦著杯子，「是啊，」他說，「我這條路上再沒有其他車，連變軌都少，平時只要記得添煤加水，剩下就有空打理其他地方囉。」他把一杯蘇打水推到男人面前。
「你在這車上待了多少年？」「24。」「你今年多少歲？」男人啜飲了一口飲料。「24歲。」年輕人平靜的抹著吧台，「我是被上一任車長扶養大的。」
同我一樣大啊。男人這樣想。「那上一任車長⋯⋯」「退休了，他在他的家鄉停下車，然後把它託付給了我。」「你下過車嗎？」「怎麼能下呢，這老傢伙不可能離了人還能跑吧。」他看著窗外，現在正是月亮升得最高的時候。男人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意識到自己同他一樣，是絕無可能離開這裡的。他在騙誰呢？她從來不是他要出逃的理由，恰恰相反，那舞池會永遠地留住他，直到哪一天世人不再知曉黃油硬糖為何物，他的骸骨才能暫時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