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歌（二）(3)

那一瞬间，我甚至为我的自私狭隘由衷鼓掌叫好。
可问题是我迈不开腿。我下车的时候，那个车夫将车把放得又轻又缓，阿姨早向他付钱了，他便不再向我要，让开座把手巾蒙在手上扶我，一直到我进了银行门。他又晓得别人不会让他进，等着来了人，才低眉顺眼地打个恭，错身去拉他的车。
我觉得他至少该让我望见他的眼睛，这下却只能想象。我想象他曾有一双懵懂的小鹿似的眼睛，想象他现在有一双纯朴得望得见底的眼睛，想象他将来会有一双风烛残年却仍有力气充满喜悦的眼睛。
我问旁边的工作人员:“你认得他吗？”
 “哦，他呀，拉车的老胡头，常在周围跑。” 
哦，姓胡。
我刚才，在做什么青天白日梦呢。 
3
凭着行长外甥女的身份，我不久就见到了我想见的人，活的，完好无损的——尽管左臂还不算利落。
她从算盘后面婷婷袅袅地探出脸来，眼神原是朝下望的，秋波回转，撩起目光的风韵好像文人笔下淡雅的茉莉。
我心中当时升起一股充满怅阔的爱慕，一点无人知晓的安慰。

只能从向晚征那里探底。因为我只认识她，只情愿将一点点信任托付于她。当然，还因为她那一点点不知缘由的暗示。
她在上次分别之际，在我耳鬓轻轻地说了一句:“不要什么话都说，不要什么人都信。”
“晚征姐，我再过几天就得离沪了，今儿个请您出去吃一顿，也算报答您的恩情，不知道您肯不肯赏个脸？”
向晚征还没搭话呢，她旁边那个小职员挺会来事儿，搡着她往外走，说:“向姐，你去就是啦，你那本账簿搁我手上，一分钱也差不了。” 
没了后顾之忧，她便松松爽爽随了我来。 
4
“请我出来，只为了报恩？”
温柔与犀利怎么能如此相恰。她往饭店座上一落，眼神陡转，比初见时更为犀利，像是要从肌骨插进来，将我活活解剖。
“不止。”我心里敲鼓，也盯着她，企图从她的眉眼间看出是敌是友，是好是坏，是善是恶，是真是假。
如果包间里有外人，也许看这对视里还含着份深情，怪讽刺的。
这对峙中，我不断地想不敢完全信任她的原因，她不能信任我的缘由。如果这是和平年代，我一定牵起她的手，虔诚地吻下去，说如果你愿意，红尘难遇，我们彼此欺骗一次也好，就糊里糊涂地亲吻、恋爱、做爱，糊里糊涂地杜撰理由，糊里糊涂地分手，音信渺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