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在火边小聚(7)

“钱多少无所谓，蚊子腿也是肉，”包天权的脸颊更加绯红，声音含糊不清起来，“你当初就负责个网站运营太可惜了。早知道，就该拉着你一起组稿，我就不用那么辛苦了，哈哈。”
曹修邦笑笑不说话。安野把一碟鱼丸分在再次沸腾的火锅里，小口小口地喝着酒，有几分看戏的意思。
短暂的沉默降临在三人之间，被曹修邦的电话振动打破。他接起电话，“喂”了之后久久没再说话，只是听，让人不禁怀疑对方早已挂断。包天权看看他，又低头看看手机，不能像安野那样盯着手机始终如一。
火锅又沸，鱼丸变熟，曹修邦开口了：“文无第一，我同意这点，但比赛有比赛的规则，必须排出甲乙丙丁。你对你的文章有自己的认识，这是你的的权力，我也有我作为评委的权力，对你的文章，我的看法都在我的评语里，现在还是一样的意思：你的文章意象精彩，但故事骨架松散、情节平庸，就好像有漂亮脸蛋但没有身材气质的人，算不上好。有的事情，你不得不承认，得有天赋。好了，就这样吧，再见。”然后就挂了电话，把手机调成静声，反扣在桌上，呷了一口酒。
他开始说话的时候安野就把死盯的目光移到他身上，等他说话，不咸不淡地来了一句，“厉害啊，天赋？真有评委架势。”

包天权嗤嗤笑起来。
包天权的敌意在意料之中，安野直露的反感让曹修邦有些措手不及，但很快接受了。这些年下来，对滋生这类敌对情绪背后的恶意，他自认为有着足够清晰的认识，自认为是日夜环抱这种恶意过活的，自认为对被迫离校的昔日好友越来越感同身受。
他对这种恶意保持着恐惧。
他没有把这种恐惧表现出来，没有去接下西安野挑衅的话语，他只是在烤网上加了一层油，放在切得薄薄的茄子，缓缓问他们：“今天董烈会不会来，你们知道吗？”
烤网上的油滴下去，火苗窜得比之前任何时候都猛烈。某个瞬间，他们三人的影子摇曳变形，丑陋似野兽，恐怖如魅影。
那个名字像锤子一样锤在安野心上，董烈从他脑子里蹦出来，五官清晰，色彩鲜亮。他相信另外两人心里都明白，当年《求风》杂志离开了他们谁都可以，但绝离不开董烈。他就是那种人，从长相到气质，从学习成绩到体育能力，从绘画到写作，从组织活动到拉赞助，好像各个方面都比别人高出一截，好像这世上就没有他办不成的事，谁只要和他站在一起，好像就只剩下做配角的份。
所以安野不乐意把自己的画跟他的一起摆入学校展览馆。他的画会安排在最好的位置，就是安野也觉得该是如此。人们对于水平相近的人往往报以诋毁，对于明显高出许多的人，则会无奈地服气。但服气并不意味着全无嫉妒之心，嫉妒会蛰伏在永远存在的阴暗层面里，等待合适时机。因此，当董烈的那件事快速发酵、酿成风暴的时候，安野选择了沉默，没有站出来为他说一句。这件事一直留在他心里，像生根的鱼刺，让他时不时回忆，时不时对自己感到厌恶。沉默是大多数的，是随大流的，他违背了卓尔不群的自我设定，也违背了自己的真实感受：他到现在也不相信董烈的那些画、那些文字、那些作品，是抄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