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合(7)

从凉山回来的第九年冬月，喘了二十多年的姥姥一口气没喘上来，撇下姥爷一个人去了。临走前，姥姥上气不接下气地和姥爷说，老三走之前你说过要带他过个囫囵年的，你可千万记着。
小舅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收到的第一封姥爷的回信竟然是报丧。带着已经八岁的儿子，小舅回来了。葬礼结束后，小舅说这么多年不见，想陪娘说说话。姥爷让其他送葬的人先回来，只留下自己和小舅两人在坟上。姥爷说当初把你送走是我的决定，你要怨就怨我，别连带着埋怨你娘。小舅没说话，望着坟头发愣。外公又说你娘走前让我给你过个囫囵年，马上又是腊月十九，干脆过完年再走，把你娘和你小时候的心愿都了了。
双脚踏上回乡的道
心潮不平起波涛
故人他说我忘了乡音调
小娃儿无心话让人心焦

腊月，在外务工的乡亲陆陆续续回到村里，都听说曹家送到四川的老三回来了，一个个图新鲜地跑来找小舅叙旧。小舅是十二岁走的，老家的方言已经忘得一干二净，除了能说几句蹩脚的普通话，就只会村里人听不懂的四川话。大舅家的大姑娘在重庆学医，勉强担任起了临时翻译。街里乡亲爱打唠的习惯没改，和小舅三句话聊下来，总得加一句老三现在不得了哦，聊个天儿都得带翻译，成洋人了。
娘常说村里人不错，就是嘴欠。小舅大老远回来本就觉得这个家不熟悉，这帮人再这么你一句洋人，我一嘴四川人，总有一天小舅得被他们气得提前走。娘说得对，可她没想到，嘴最欠的那个人，会是她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我。
小舅的儿子大我几个月，天天跑来我家下象棋。他是城里人，报着象棋兴趣班，算是专业选手。我是正月放假跟着爱下棋的姨夫玩了几天，勉强知道规则。这注定我和他下棋绝对输多赢少。刚开始玩儿没啥，到后来我偶然能赢他一两次，一直到那天我连赢他三四盘时，受不得委屈的他一气之下把我的棋盘摔了个稀巴烂。我当然得理不饶人地和他打起来，等到娘从外面拎着一块猪肉回来时，他已经被砸破了鼻子，正坐在地上呜呜咽咽地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