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乃贝」空气(3)

关于工作，她没想那么多，疫情好转后便随便找了一家机构当起了舞蹈老师。每天身边缠绕着孩子们细小温暖的声音，像撒了一地的珍珠。她领着他们跳舞，下腰，偶尔也面对着练舞室里自己的身型。恍然间她感觉自己回到了动捕室，白色的灯光穿过她的眼睛，还有人在她的身边微笑，谈琴或者拥抱。同事没有发现角落的她而关上了灯。舞蹈室暗下来，白日里积攒的灰尘从躲藏的角落流出，成群结队地在昏暗中上升，将她缓缓抱紧，人无法真正解决自己所处的难题，唯一的方式只有幻想，每个人都依靠幻觉活着。绝对的虚假，绝对的自我欺骗，却又如此必要。危险至极啊，铸在流沙上的城堡，她站起身，拍了拍腿上的灰尘。
乃琳有时候会让她帮忙给她涂趾甲油，将她的脚掌握在手中时，贝拉感觉握住了一只兔子，细软的绒毛蹭得她手心发痒，她放缓呼吸，给兔子的两只眼睛点上了红色。踝骨弯成直角，如同瓷器的肌骨。她惊讶于，一位如此强势的人身上怎么会有如此温软的部分，也许这是她的弱点和软肋，她所有的温情和顿悟所在，唯一可以攻破的地方。于是她挠了挠她的脚心，于是激起乐一阵缠闹后换来一顿埋怨：——趾甲油还没干，又要重新涂了。

相拥而眠时，乃琳和她说起前一晚自己的梦，她站在一座巨大的山峰下，宽广却不陡峭，目力所及处皆是它的根脉，极远处坡度放缓，洇进灰色的天幕里，她试着攀登，身边游过做梦的群鱼。山体分层，每层大约半米宽，像是缠裹山体的丝带，颜色各异，表面松脆，一脚下去能踩出脚印。远处的天翻滚，灰色中酝酿着灰色。她接着攀登，天气较冷，小雨不断。空气中群游的鱼变多了，像一片片新叶，切开薄但微浑的空气，越攀登她越觉得凝滞，迢递的距离使她前进的长度变得微不足道，但脚下的土壤却真切地肯定了她的努力——丝带的颜色变得绮丽，不可名状的颜色，无法概括或者转述，类似于你闭上眼睛后看到的色彩，乃琳这样说。她回头望去，山底也沉入无限的灰里。突然一阵大雾涌来，包裹着她，使她所能见之物只有脚下土壤，而越往上攀登，脚下土壤的色彩越艳丽，如同层叠的曼陀罗从中心绽开，唱针刮过黑胶唱片上旋绕的纹路、一声惊雷、一次呼吸，唱诵不歇，震耳欲聋。
终于她走上了山顶，接近了色彩的中心，山顶很小，仅够一人站立，所有的鱼从空气中向她游来，将她紧紧包围，她低下头，往脚下看去，然而并没有想象中最为丰美的颜色，只有一小块未歌先噎，纯得发脆的黑。